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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青與桃紅》是旅美台灣作家聶華苓的代表作。

《桑青與桃紅》封面:

聶華苓《桑青與桃紅》

作者:聶華苓

出版:華漢文化事業公司

內容:

《桑青與桃紅》是著名女作家聶華苓的代表作,描述一個中國女子,從大陸逃到台灣,再到美國的坎坷經歷,寫出一個經歷了中國的動亂又遭流放的中國人精神分裂的悲劇,內容震撼人心,寫作技巧也新,用作者的話來說,這是「一個『安份』的作者所作的一個『不安份』的嘗試」。

本書是這部作品最完整的一個版本,作者特為此次出版再進行了修正,同時寫了新序。

感想:

《桑青與桃紅》是於梨華《又見棕櫚,又見棕櫚》以外另一傾訴天涯遊子失根之苦的力作。

小說的最大特點是結構上採用了雙線發展的方式,把女主角桑青過去的故事(即通過日記,敘述受困瞿塘峽、解放軍圍攻北平時的新婚、在台北時與丈夫及孩子的張皇恐懼、在美國獨樹鎮的生活)與桃紅現在的故事(即通過寫給移民局的信,展現在美國的流浪生活)同步展開,而桑青的過去與桃紅的現在又彼此穿插,互相交錯:

移民局先生:

我就在地圖上那些地方逛。要追你就來追吧。反正我不是桑青。我有時搭旅行人的車子。有時搭灰狗車。到了一站又一站。沒有一定的地方。我永遠在路上。路上有走不完的人。有看不完的風景。一道又一道的地平線在後面關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地平線在前面升起來了。

現在我正在七十號公路上向東走。車速每小時一百里。黑色的旅行車描著紅色大字:反死亡大遊行。

我在聖‧路易士搭上這輛車子。我站在路邊看見車子開來了。我招招手。車子停下了。車子裏有各色各樣的人:白人、黑人、黃人。人分不清男女,全披著很長的頭髮。

我和開車人的談話如下:

「喂,你要搭車嗎?你到哪兒去?」

「你們的車子開到哪兒,我就到那兒。」

「我們去華盛頓參加反死亡大遊行。」

「我去看熱鬧吧!」

「你打哪兒來的?」

「月球。」

「別開玩笑了。你就是奔月的嫦娥嗎?為甚麼又回到地球來呢?」

「回來重新開始。人是死不完的。」

「地球變了嗎?」

「更陌生了,也更熱鬧了。」

「好吧!嫦娥上車吧!」

車子裏很亂,堆著報紙、牛皮紙袋子、可口可樂罐子、紙盒子、香煙頭。車座上堆著大衣、睡袋、氈子、旅行袋。八個人就擠著坐在那些東西上面。加上我一共九個人。我不知道他們打哪兒來的。他們談著世界各地的學潮以及死亡的人:日本、英國、法國、捷克、波蘭、南斯拉夫、美國。最後他們談到反死亡大遊行。他們說那一類的舉動越來越亡命了,也越來越無效。但他們要表示人是不甘心死的。當天晚上的燭光遊行將有四萬五千人參加,從阿靈頓公墓出發。每個人身上掛著一個牌子,每個牌子上有一個越戰陣亡將士的名字,他們將步行四十小時到國會大廈山腳。那兒停著十二口棺材。每個人將把有死人名字的牌子放進棺材裏。

我告訴他們我也要掛個牌子。死人的名字是桑青。

車上的人一個個打著呵欠。談死亡是很沉悶的事。太陽正照在我們身上。陽光裏灑著很細的雪。他們再那樣子談下去,我就要下車了。幸好前座一個女人模樣的人舉起一張彩色大字報:

防核子轟炸須知(華府民防局)警報發出後注意事項:

一、遠離門窗。

二、別碰玻璃、瓶子、香煙等。

三、遠離酒櫃、桌子、管弦樂隊、家俱以及其他設備。

四、解開領帶、大衣扣、以及其他束縛身體的東西。

五、取下眼鏡,掏出口袋裏一切尖銳物品,如鋼筆、鉛筆等。

六、一看見核子彈爆炸閃光,立刻彎身,將頭夾在兩腿之間。

七、向你的臀部吻別。

你要我把桑青的事講給你聽。今寄上桑青翟唐峽日記一本。其他的材料將陸續寄上。告訴你,桑青的事,雞毛蒜皮,我全知道;她的想法、感覺、幻覺、夢想、記憶,我也全知道。甚至她自己不知道、不記得的事,我也知道。我和你是可以合作的。但你要記住一點:我決不是桑青!她怕你!我可不怕你!只要你不把那死女人的名字硬按在我頭上,我一定供給你許多關於桑青的材料。

附寄上桑青照相簿一本。那是她在抗戰勝利後從重慶回到她老家南京,在一個日本俘虜那兒買來的。

桃紅 一九七O年元月十三日(第一部    桃紅給移民局的第一封信)

作者在《浪子的悲歌》中說「希望用現實主義的手法來表達象徵的意義」,故小說的另一特色是寫實與象徵的結合。例如第一部通過桑青乘著破木船在瞿塘峽的急流險灘擱淺,象徵了在外國列強的侵擾下,中國人處境的艱難險惡。第三部寫桑青的丈夫貪污公款,為躲避通緝,一家人藏匿在一個破舊的閣樓內,象徵了台灣本身恐懼與外界隔絕的情況。第四部寫蛻變成桃紅的女主角在美國的公路上隨便搭任何人的順風車,到任何地方去的放蕩行為,象徵了流亡海外的浪子走投無路的悲慘命運:

擱淺第一天。

兩排石頭冒在水上,像兩排牙齒,有的是白色,有的足黑色。我們的船就在兩排牙齒縫裏擱得穩穩的。牙齒四周有許多漩渦。我們站在船上向漩渦扔一根筷子,一旋就給吞進去了。漩渦外面的江水蕩蕩地流。一隻隻下水船流走了,在山岩腳下一轉灣就不見了。

縴伕們又拉著別的船上灘了。船在灘上掙扎過去了。縴伕坐在山岩上一個小土地廟旁邊抽旱煙袋。

「他媽的!為甚麼我們的船過不了灘?別的船都過去了,」流亡學生在船頭向岸上的縴伕揮手大叫。「喂——」

船和縴伕之間轟起一陣大浪。

「喂——」

沒有反應。

船夫們蹲在船頭望著他。

「喂!艙裏的船客都出來呀!」流亡學生向艙裏大叫。「我們不能困在這兒等死呀!出來商量個辦法吧!」

桃花女抱著孩子出艙了。她上船那天穿著一件桃花衫子,敞著領子,大襟扣子也不扣。好像隨時要脫衣服的樣子。我和老史就叫她桃花女。

老先生也跟著她出去了。

我和老史從艙裏鑽出去的時候,流亡學生拍了個巴掌。「好!全體船客到齊了!我們必須向岸上來個集體喊話!灘的聲音太大了!」

老先生咳了一陣子,咳出一泡濃痰,呸的一下吐在江裏。「對不起,我只能作喊話狀助陣,我可不能大叫。」

「你肺裏有毛病嗎?」流亡學生問。

老先生鬍子一翹。「胡說八道!我這麼咳咳嗆嗆二十幾年了。從來沒人敢說我有肺癆!咳!」他狠狠又咳了一泡痰吐在江裏。

「喊就快喊吧!」我說完就向岸上的縴伕叫了起來。「喂——」

「喂——」老史跳起來和我一起叫。

「喂——」沒有反應。老史從甲板上拿起一個破碗向岸上扔去。「龜兒子!聾了嗎?」

碗在石頭上打碎了。

桃花女坐在船板上,抱著孩子餵奶。孩子吸著一個奶,手在另一個奶上拍拍打打,配著吸奶的嘖嘖聲,好像給自己打拍子,又像是要把奶拍出來,——一滴一滴,滴在孩子胖嘟嘟的臂膀上。桃花女就讓奶那樣子滴下去。她笑著說:「別的我不行。我們鄉下人就會大喊大叫。嗨——喲——」

「嗨——喲——」山也叫起來了。

岸上的縴伕果然聽見了,轉身望著我們的船。

「唱!唱!別停!」老先生向桃花女招手:「你一叫就像唱歌一樣!你不唱他們就不理咱們了!」

「嗨——喲——」

「嗨——喲——」

「放——竹——排——呀!」流亡學生叫了一句。桃花女、老史,老先生和我跟著叫。「放——竹——排——呀!」

「放——竹——排——呀!」大山開玩笑地學我們叫。

岸上的縴伕向我們搖頭擺手。

「那——伊那——呀——」

「那——伊那——呀——」

「砍——竹——呀!」我們一起指著山上的竹子。

「砍——竹——呀!」

縴伕們又搖頭擺手。

「呀——那——呀——那——呀——」

「呀——那——盼——那——呀——」

「砍——竹——編——竹——排——呀!」

「砍——竹——編——竹——排——呀!」

縴伕們根本不理我們了。船夫們蹲在船頭吃飯了。

「竹排有啥子用?」船老闆說。「四面八方都是灘!竹排過不來呀!」

「我們這條船怎麼衝過來,擱在這兒的呢?」

「命大!」船老闆說。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老先生說。「再向岸上唱吧!」

「嗬——嗨——呀——」

「嗬——嗨——呀——」

「報——告——縣——政——府——呀!」

「報——告——縣——政——府——呀!」

兩個縴伕在山路上向上爬。

「好,那兩個人去報告縣政府去了!」老先生說。「再唱吧!」

「你就會發號司令!你自己又不放聲叫!」流亡學生說。

「算了吧!」老史說。「生死關頭,不要鬧內訌。」

「嘿——那喲——嘿——」

「嘿——那喲——嘿——」

「派——救——生——艇——來——呀!」

「派——救——生——艇——來——呀!」

山路上走著的兩個縴伕停住了,轉身朝我們望。

「好,他們答應了。」老先生說。「再唱一遍吧!」

「那那——路——啊——」

「那那——路——啊——」

「派——救——生——艇——來——呀!」

「派——救——生——艇——來——呀!」

兩個縴伕又轉身向山上爬去了,根本不理我們了。

又有幾個縴伕也站起來走了。

「我在三峽撐了一輩子船,只看見打翻的船,從來沒有看見過啥子救生艇!」船老闆叭叭抽著旱煙袋。(第一部   桑青日記——瞿塘峽)

《桑青與桃紅》講的是一個精神分裂的故事,桑青和桃紅雖然同為一人,但在很多方面都對立,從傳統的女子走向要求自由,結局看來是悲多於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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