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首次讀到李銳的作品。
《舊址》封面:
作者:李銳
出版:洪範書店
內容:
《舊址》為李銳創作以來第一部完成之長篇小說,以磅礡綿亙的氣勢,描寫一大家族的興亡,祖先親人的故事,上起二十世紀初葉,下迄當前現實,這近一百年中,舉凡各時代政治社會的風雲雷動,衝突,妥協,都在作者如真似假的藝術處理下鎔式提升,故作者稱此長篇小說為死者和生者的對話,悠遠,漫長,寂寥,寒冷。
感想:
《舊址》以虛構的銀城為背景,講述了一個大家族從軍閥割據時期直到八十年代的浮沉,當中以共產黨員的被迫害,以及文革的慘烈情況,描寫得最為突出:
一九三九年冬天的那個下午,當荷槍實彈的士兵們驚天動地的穿城而過的時候,李紫痕知道自己膽戰心驚等待的那個結局終於臨頭了。看著那一片寒光閃閃的刺刀朝著如血的夕陽跑過去,李紫痕淚如泉湧:
「九弟,九弟,姐姐當初該沒有說錯你……」
隔著銀溪可以看到火神廟門前的旗杆上紅燈高掛,火神會的鹽工們正在慶祝自己建會以來最大的一次勝利,他們並不知道一片寒光閃閃的刺刀,正在把他們水泄不通的包圍起來。李紫痕不顧一切地跟在隊伍的後邊追趕著,但沒等她走近就被擔任警戒的士兵擋住。不一刻,李紫痕看見兩排士兵押著一行五花大綁的人遠遠的走出來,她一眼就認出來走在最前邊的就是自己的弟弟。警戒線外邊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人驚呼:
「看!看!九思堂的李九哥也叫抓起了!」
李紫痕擠不過去,只能遠遠地站在人群裏落淚。那一刻她完全忘了自己是一個和弟弟同罪的地下黨,那一刻她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弟弟救出虎口。於是,李紫痕把逼在眼前的追捕和撤退撇在一邊,昂然走進了楊楚雄戒備森嚴殺機四伏的官邸,走進楊軍長夫人的內室。李紫痕對妹妹說:
「他楊軍長不能又娶我的妹妹,又殺我的弟弟!」
李紫雲問:「姐姐,你說我們怎麼辦?」
李紫痕從從容容抱過妹妹懷中才滿月的兒子說道:「這是他楊家的根,弟弟是我們李家的根,要死,我們一起死,大家都不活!」
於是,等到運籌帷幄的楊楚雄軍長從司令部回到家裏來的時候,措手不及地陷在兩頭母獸的包圍之中。哭笑不得的楊楚雄問道:
「你們要我怎麼辦?我總不能白白放了他,自己去進監。」
李紫痕斬釘截鐵寸步不讓:「你哪樣辦我們不管,我們只要活人,只要九弟放出來!」
李紫雲也寸步不讓:「弟弟萬一有個好歹,我一天也不活!」
那一晚,摧毀了銀城地下黨組織的楊楚雄幾乎徹夜未眠,他絞盡腦汁在想一條萬全之策。他明白自己必須放走妻子的弟弟,儘管他是中共地下黨銀城市委書記,儘管他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敵人。
那一晚,被押進死牢的李乃之也是徹夜未眠。一身重鐐的躺在死牢冰涼的石板上,李乃之想起來自己只有二十九歲,死期在即,他才覺得人生似乎太快,也太短。十二年前自己經歷過銀城暴動的失敗,四年前又眼見了省城地下黨的失敗,現在終於輪到自己來犧牲了,輪到自己為革命事業獻出生命,輪到自己用生命來證實自己對共產主義信仰的忠誠。他想起十二年前趙先生面對死亡的從容與平靜,和趙先生明知必敗卻又義無反顧的勇氣。現在李乃之別無牽掛,唯有對自己沒能盡早識別叛徒充滿了內疚。
寒冷的夜風從鐵窗上颳進來,李乃之裹緊了那床破爛的棉絮可還是凍得發抖,一盞微弱的油燈被黑暗死死的逼在牆角裏,整整三天三夜李乃之除了衛兵之外見不到任何人,聽不到任何聲音。為了驅趕寒氣李乃之索性站起來來回走動,一走,身上和腳下的鐵鐐便嘩嘩的響起來,弄得滿牢房都是冷冰冰的響聲。李乃之忽然唱起歌來:
「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鮮花掩蓋著志士的鮮血……」
李乃之故意把聲音放得很大,他希望自己的同志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可是漆黑的一團之中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一絲回音也沒有,只有那盞幽幽的油燈冷冰冰的照著他人生的結尾。李乃之又想,人生真是太快,也太短,一個二十九歲的人如果不死,還可以做許多許多的事情。
在連續幾次審問毫無結果之後,李乃之終於等來了自己最後的一個下午。當所有被捕的地下黨員都被押進院子裏的時候,李乃之終於看到了自己一直渴望看見的同志們。手持長槍的行刑隊已經在院子裏一字排開,士兵們麻木漠然的臉上毫無表情,楊楚雄一身戎裝親自站在走廊下面監刑。看到李乃之吳大江哭起來:
「九哥,我家裏還有七十歲的老母親,還丟下四個娃兒……」
李乃之捧起吳大江的手:「大江,莫哭,我們不能在敵人面前丟臉。」
可吳大江止不住自己的哭聲,佈滿胡茬的臉上涕淚縱橫。鹽局支部書記楊聞達也在哭,一邊哭。一邊抱怨:「我認識的都叫你們抓了,還叫我供哪個呀?李九哥,你不該害我跟你走這條路……」哭著走著,李乃之看見有尿從他的褲腳下流出來,漓漓拉拉的在石板地上劃出一道令人難堪的水印。李乃之憤然昂起頭來鼓勵著自己的隊伍:
「同志們,要革命就會有犧牲。革命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反動派總有一天會被打倒的,總有一天會有人給我們報仇的!」
全副武裝的士兵把十五個地下黨員推到高高的石牆下面。陰霾的天空中有些零星的雪花飄下來,這個平平常常的下午和所有平常的日子一模一樣,過了這個下午一切都還會照舊是原來的老樣子。大牆外面沒有任何人知道這裏正在執行槍決,沒有任何人知道有十五條生命正在慘遭屠殺。李乃之斷然舉起了手臂:「中國共……」不等他喊完,楊楚雄搶先發出了命令。隨著十五支步槍驚天動地的轟響,冰冷的石牆下邊倒下了十五個身戴重鐐的男人,他們橫七豎八鮮血淋漓地躺在後來的《黨史資料》之中。
但是,為了共產主義信仰而視死如歸的李乃之並不知道,按照楊軍長的密令,那顆本該打穿心臟的子彈。只打斷了他的鎖骨。當李乃之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條運鹽巴的烏篷船上,于占東和李紫痕正坐在自己身邊,在李紫痕的身後還有一個繫了白圍巾的女人正哭得泣不成聲,李乃之認出來那是白瑞德的女兒白秋雲,李乃之正準備發問,于占東擺手制止道:
「九哥,你莫動,也莫問,一會兒上了路白小姐講給你聽。我于占東只送你到這裏,以後就全靠你自己多多保重了。」說著于占東打開一隻布包:「九哥。這裏是兩千塊錢和槍傷藥,弟兄一場只當我送你的盤纏。往下走,有我們禮賢會的弟兄接應你。」
看見李乃之醒過來,李紫痕拉著白秋雲的手哭道:「秋雲。我把九弟就交給你了,我們門裏只有弟弟這一條根了……我這一輩子只活弟弟一個人。」
說罷兩個女人又抱頭哭做一團。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那個濃黑寒冷的冬夜,當那條運鹽巴的烏篷船轉眼間被無邊的黑暗吞沒的時候,銀溪河畔響起一個女人哀絕如歌的哭聲……李紫痕知道,此時此刻或許就是此生此世自己和弟弟最後的訣別。她知道,弟弟是不會動搖的,弟弟已經被人屠殺過一次,弟弟這一輩子是註定了要去幹革命的。(第九章)
小說採倒敍、插序方式多線進行,作者往往在前面略作交代、後面又再重述,讀起來有點凌亂。
書中人物如走馬燈般輪流出現,雖然各有鮮明的個性特徵,不過由於故事比較俗套,加上細節描寫不足,人物都像是在其他作品中似曾相識。
小說的語言用上了較多的形容詞,以致有些句子讀起來較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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