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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被人們譽為描寫六十年代台灣旅美學人飄零身世的代表作。

《又見棕櫚,又見棕櫚》封面:

於梨華《又見棕櫚,又見棕櫚》

作者:於梨華

出版:天地圖書有限公司

內容:

《又見棕櫚,又見棕櫚》講述的是去國十年的牟天磊獲得博士學位歸故土後遇到一系列的人與事,父母、妹妹天美、通信戀愛的戀人意珊、嫁為她人婦的老情人眉立、大學恩師邱尚峰,他們對天磊各有期許,而天磊對於去國多年的親身體驗卻與親友們的想法相去甚多,折射的是一個人生抉擇所帶來的影響,以及對這個人本身的改變。至於「無根的漂泊」適用於每一個踏上異鄉長期生活的人,這樣的話題能引起許多人的共鳴——然而故鄉也不過就是祖先漂泊所停留的最後一站麼?

感想:

小說傾訴了海外浪子的苦悶寂寞,以及渴望回歸的心聲。

男主角牟天磊生於大陸,後到台灣,再飄泊到美國。可是他在美國的生活並不如意,雖然最終獲得了新聞博士學位,但生活上的窘境、異鄉作客的悲愁、跟美國人格格不入,使他感到十分孤寂,心情無處寄託。當他帶著一顆寂寞的心回到台灣,希望留在台灣發展,不想再回到美國,卻無人明瞭他的內心世界,甚至他在台灣的未婚妻,也以「婚後帶她去美國」作為成婚的先決條件:

吃完飯,他們到外面去散步,一直走到仁愛路三段底,市立醫院那邊。那邊空曠得幾乎帶著荒涼的意味,他們轉到市立醫院後面。有一幢大房子,剛打好地基,地上面已擺了鋼條,地面上也用鋼條攔成一個大正方形,邊上堆了許多泥沙,及一個大的混和三合土的機器,及架得高高的磚石。天磊搬了幾塊磚頭,擺成雙層的,排得平平的,兩人面對著仁愛路並排坐下。仁愛路上汽車稀少,遠處有個公共汽車站,黃昏的燈下有兩排椅子,椅子上寥落的坐了幾個人,一動也不動的瞪著前方,有小汽車經過時,他們一致的把頭從左轉到右,直到看不見車子時才轉回來,也是一致的,像機器頭。街面很寬,路燈也不亮,街邊沒有擁擠的房子,路上簡直沒有行人,車站裏等車的人好像並不在乎車子來不來,而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等待的樣子。天磊覺得臺北市也有它寧靜的時刻。

「我們可以在這兒買幢房子,也許就是這幢正在蓋的,我可以買一輛自行車,每天騎車上學校,這裏離你家又不遠,你發悶的時候可以回家玩玩。晚上我們可以搭公共汽車到西門町去,或者……」

「你在說甚麼?」意珊不解,但似乎又了解,因了解而帶點恐慌的看著他,「你在說甚麼?」

「我說我們結了婚可以住在這一帶。」他還是望著前面,好像是不敢看她,又好像與在車站裏的人一樣,看車子來了沒有。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說,雖然她黑眼睛裏閃動的,僅是懂了之後的恐慌與惱怒。

「意珊,意珊,」他叫她,好像她並不在身邊,而在給她寫信時嘴裏念她的名字那樣,滿滿的思念與急切的渴望。「我已經決定留下來了,也許一直,也許一年,看情形。但留下來這一點是決定了,」他一直望著前面,車子還是沒有來。「這些年在美國,等的就是回來,好像一個人身上綑著繩子,一年綑一道,緊緊的,但心裏知道有一天可以解開,所以就忍著苦,回來了,把繩子解掉了,人鬆散開來,但身上留了許多繩子綑過的印子,要等一陣才能去掉,去掉之後如果再被綑起來的話,就不會太可怕,你懂嗎?意珊?我就想在這裏鬆散一下,整個身體與精神。」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在說甚麼嘛?美國那種要甚麼有甚麼的生活,怎麼會像你說的那樣!」

「是的,美國甚麼都有,甚麼都太多了,就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我就需要在這裏透透氣,沒有別的要求。」

車子從遠處來了,隆隆的,顛仆著往前開,在車站前煞住,椅子上幾個人緩緩的站起來,伸了伸懶腰,有一個人拍的一聲吐了口痰在地上,用手熟練地往嘴上一刷,抓著車門上去。隆隆的,車子就開走了,路上又寂靜下來,沒有一個行人。

他這才轉頭看她的臉,看到她臉上沒有了解的煩躁,眼睛裏沒有同情的惱怒,嘴唇間沒有原諒的怨恨,他把她摟在懷裏,不看她的臉,但是可以感覺到她的溫暖與柔軟:「我求你,意珊,答應和我結了婚住在這裏,那怕是一年。我不能向你解釋為甚麼我要留下來,但是我要你答應我,就算我一時還捨不得離開家,就算我一時沒有勇氣離開他們,這一點你總可以了解而依順我,也許我們只留一年就走。」

她卻非要讓他看著她的臉,她掙開了,仰著頭,失望的,焦急的,甚至是蔑視的。「不,不」。她說,她眼睛裏的「不」比嘴上的還堅決。「你如果要和我結婚,就要立刻帶我去美國。這麼多年來,我最想望的就是出國。我不能忍受再待在這裏了,這麼樣一個小地方,這麼些人,這樣小的生活圈子,十幾年來都困在這裏,你說透不出氣,我才覺得快悶得發炸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到臺灣以外的地方去嘗嘗生活的味道,即使苦,我也願受,但是我就受不了困在這裏,撞來撞去的都是這幾張臉,過來過去都是老套的生活,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氣,難道這是過份的要求嗎?你說!我們同班的,幾乎都走了,她們來信當然訴苦,當然寂寞,但是她們都不想回來,好像出了籠子的雞。外面的天地大得多,我就是想到外面去看看,難道你就不能瞭解我嗎?」

「意珊,意珊,外面還是一隻籠子,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要自己去看。你不能這樣自私,因為自己在籠子外面逛了十年,厭了,覺得沒有甚麼值得看的了,就不要我去,這是自私。」

「我不是不要你去,我只是叫你留在籠子裏,我到裏面來陪你。」

「我不要,那樣更透不過氣了,我要你帶我出去,我求你,天磊,從小學,到中學,到大學,我就在這塊四面都是海的乾地上活著,給我一個機會去看看海是甚麼樣,海那邊是甚麼樣,這難道是過份的要求嗎?」

他答不出來,因為,這不是過份的要求。

她緊緊的抱住他,緊緊的抱住這個機會,「那麼你帶我去,你帶我去看看你住了十年的地方,你答應過的,那天在火車上吃飯的時候。」她緊緊的盯住了他的臉,黑眼睛裏閃著光。好像海上的月光,尼加拉瀑布的水光,黃石山巔的雪光已經照亮了她的眼睛似的。「你帶我去,如果我覺得太苦,如果我和你一樣的感到透不過氣來的話,我們再回來,我答應你,那時候我們再回來,這是過份的要求嗎?天磊,這些年來,我就只有這個出去的願望。如果你真的那樣喜歡我,你會帶我去的,是不是?九月,是不是?」

一股山風從遼闊的仁愛路吹來,吹開了她因為在他身上揉而披下來的短髮,露出她光亮的、潔白的、沒有一道因憂愁悲傷或僅僅是寂寞所留下的紋路,露出她沒有經過失望也不知甚麼是打擊的黑閃閃的眼睛,露出她只聽到恭維讚美及疼愛的話的耳朵,露出她很少被無聲的眼淚掩蓋的雙頰,露出她筆直的,像一條毫沒有經過曲折,勇往前行的鼻子,露出她只會笑及知道用笑可以贏得一切的嘴唇。在昏黃的月光裏,一張滿滿盛著希望與快樂的臉!他無法,無能,無心,也沒有這份勇氣對這張臉擲下第一道失望的斜影。他說:「好,在九月。」

她把自己丟進他的懷裏,一張滿是光亮的臉和一個因快樂閃過而微顫著的身體。他抱的是一團溫暖,他需要的。(第十七章)

雖然這種困擾和痛苦是那代人的普遍現象,不過,由於主角性格寡斷、處事拖泥帶水,實在不能使我對其遭遇感到同情。

小說的另一特點是運用了意識流串連起主角十多年的行蹤,作者用故事中的故事,把美國、台灣、中國大陸三個不同空間,和現在、過去、未來三個時間編織在一起:讓故事順著牟天磊回台灣後的應酬、交往、遊歷等行蹤,順時間推進;對過往的回憶,則逆時間追溯。我們可分別領略美國生活的氣息、台灣的人情世態、以及故事人物童年時代所接觸的大陸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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