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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炭》曾名作「黑靈魂」,主要描述一個靈魂存在於一塊木炭裏。

《木炭》封面:

衛斯理《木炭》

作者:衛斯理

出版:明窗出版社

內容:

一則不合常理的徵讓廣告、一塊可交換同等體積黃金的木炭、一個只有半邊臉的怪人……為讀者展開一段曲折離奇、耐人尋味的「生命探索」之旅。

為解開謎團,衛斯理不惜以兩百萬美元換取木炭,並隻身奔赴汶萊,後又趕往英國……最終發現,這塊平凡不過的木炭,竟關繫著人類生命的終極答案。

感想:

《木炭》的故事圍繞一塊普通的木炭而展開,分兩部分:第一部描述木炭的來歷,第二部分通過衛斯理的追查過程肯定了木炭中的靈魂的存在,並對生命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作出了探討。

故事的精華在於衛斯理和一眾靈魂學家與林子淵的靈魂就「生命存在的第二種形式」的對話:生命的第一種形式,是人生在世上的遭遇;第二種,即林子淵甘願拋棄肉身而把靈魂寄託於木炭之內的游離虛空狀態;而第三種存在形式是甚麼?故事裏卻沒有答案:

我估計一定會有人跟著普索利一起來的,但是卻料不到,所有的人,一起來了!當他們到達之後,我們就一起前往陳長青的住所。

好在陳長青的住所夠寬敞,他有一幢極大的祖傳大屋,大得不可思議,不知有多少房間,我們就利用了他的「音響室」,將那塊木炭,鄭而重之地捧出來,放在探測儀器之上,陳長青校準了儀器。

儀器中一卷記錄波形的紙張,在儀器的記錄筆之下,那是最緊張的一刻,我吸了一口氣:「林先生,我們已確知你的存在。根據令祖玉聲公的記載,你雖然在木炭中,但是對於外界的一切,全有一種超能力的感覺,你完全可以知道我們在說甚麼,是,或不?」

我誠心誠意地講完了之後,儀器的記錄筆,在開始的一分鐘之內,一點動靜也沒有。

在這一分鐘之內,所有的人都互相望著,有幾個,額頭在冒著汗。

這一段時間之長,真令人有窒息之感。

然後,突然地,記錄筆開始動了,自動向前伸展的記錄紙上,出現了一組波形。陳長青一看,就陡地叫了起來:「是!是!」

我說的那段話,是中國話,陳長青叫的也是,除了那位東方語言學專家之外,其餘人都不懂。我一聽得陳長青那樣叫,一面心頭突突亂跳,一面急速地向各人解釋著。所有人的神情,都極為興奮,猶如置身在夢中一樣。甘敏斯喃喃地道:「和靈魂交談,這……太奇妙了,太不可思議了!」

普索利爵士脹紅了臉:「這就是我一生期待著的時刻!」

我又道:「林先生,我們已經知道,你在木炭之中,你曾要求我們放你出來——」

我才講到這裏,記錄筆又急速地顫動起來,極快地記錄下了四組波形。這四組波形,不必陳長青加以解釋,我都可以看得明白,那還是「放我出來」!

我約略向各人解釋了一下,又道:「林先生,請問怎樣才能放你出來?」

我們都屏住了氣息,在等候他的回答,可是記錄筆卻一直靜止著。

我有點著急,說道:「林先生,請問你是不是可以利用英文字母的發音,來表示你要說的話?我們現在要明白你的意思,需要通過很複雜的手續,那太困難了!」

在我這樣說了之後,記錄筆又動了起來,陳長青搖頭道:「不!」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我要集中精神和林子淵的靈魂講話,所以我的意思是,將解釋的事,交給白素去做。白素立時會意,向普索利他們解釋著。

我又道:「那樣,太困難了!你所要說的每一個字,我們都要花不少時間來研究,可能一年之內,也弄不懂幾句話!」

記錄筆又靜止了很久,在場的所有人互望著,神情極焦急,過了大約一分鐘,才看到記錄筆又動了起來,出現了四組波音,但不是「放我出來」,四組音波,看來差不多,然後又靜了下來。

所有的人,一起向陳長青望去,這時候,陳長青的地位極高,除了他,再也沒有人可以幫助我們!

陳長青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四組波形,口唇顫動著,冒著汗。我們都在期待著他發出聲音,可是過了好久,只見他額頭的汗珠愈來愈多,就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我忍不住道:「怎麼啦?」

陳長青抬起頭來:「這四個音,是沒有意義的!」

我十分惱怒,幾乎想罵他,但總算忍住了,沒有罵出口來,只道:「你說出來聽聽!」

陳長青道:「第一個音節,和小喇叭的音波形狀差不多,短促,那是,那應該是『播』的一聲。」

陳長青一面說,白素一面翻譯著。陳長青又道:「第二個也差不多,不過促音不如第一個之甚,要是發起音來,也是『播』的一聲。第三組,音波波形較圓,和第一二組也大致相同,是聲音較低沉的一個『播』字——」

我忍不住道:「播播播,全是播!」

陳長青脹紅了臉,說道:「第四組多少有點不同,但是,但是……」

我道:「還是『播』!」

陳長青怒道:「波形是這樣,我有甚麼辦法?」

我道:「波形有不同,可是你卻分辨不出來!」

陳長青的臉脹得更紅,說道:「我當然分辨不出細微的差別——」

我也不知道何以自己如此之急躁:「所以,只好播播播播,不知道播些甚麼!」

陳長青握緊了拳頭,幾乎要打我,白素陡地叫道:「等一等!」

我們全向白素望去,白素先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道:「會不會是『波、坡、莫——』」

她才講到這裏,我和陳長青兩人,都「啊」地一聲,叫了起來,神情歡愉莫名。

普索利他們,只看到我們爭吵,當然不明白何以忽然之間,我們如此高興,我忙道:「各位,林先生指示了我們一個通訊的辦法,他的意思,是用一種注音符號,根據這些注音符號,可以拼出中國話來!」我講到這裏,轉過頭去:「是不是,林先生?」

記錄筆立時振動,出現了一個「是」字的波形。

所有的人一聽得我這樣解釋,都歡呼起來。(第十三部:靈魂的呼喚)

接下來的日子之中,我們這一群人,幾乎廢寢忘食,在和林子淵交談。雖然國語注音,是一種好的交談辦法,但是我們首先要弄清四十個注音字母的波形,而且每一個字的注音字母,數字不同,林子淵平時所操的可能不是標準國語,有很多情形,要推敲決定,最後還要問他是,或不,才能決定。所以,花費的時間相當多。

在開始的時候,一天,只能交談十來句話,而且是極簡單的話。到後來,漸漸純熟了,可以交談的,就多了起來,比較複雜的語句,也可以表達出來。

前後,我們一共花了將近五個月的時間,在這五個月之中,我們都住在陳長青家的地板上,不理髮、不剃鬚,每個人都成了野人。

有時候,當我們睡著的時候,記錄筆會自行振動,寫下波形。在這五個月之中,記錄紙用了一卷又一卷,不知道用了多少卷。

當然,在這五個月之中,我們也知道了林子淵當年,前赴炭幫,前赴貓爪坳之後,發生的一切事。

我將林子淵的經過,整理了一遍,記述出來。這是有歷史以來,一個靈魂對活著的人的最長的傾訴。其中有很多話,當林子淵在「說」的時候,由我發問來作引導,所以我在記述之際,保留了問答的形式,使各位看起來,更加容易明白。

由於「靈」是一種極其玄妙的存在,這種存在之玄,有很多情形,人類的語言文字,無法表達,也是在人類語言所能領悟的能力之外。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靈」可以聽到人的語言,但「靈」無形無質,根本沒有耳朵,如何聽?但是「靈」又的確可以聽得到,所以,在語言的表達上,明知「聽」字絕不適合,但也只好用這個字,因為並沒有另一個字,可以表示根本沒有聽覺器官的聽!

這只不過是例子之一,同樣的例子,還有很多,總之我在敘述之際,盡量使人看得懂就是。

首先,是我的問題:「林先生,你在木炭中?」

「是的,很久了,自從我一進入,就無法離開,放我出來!」

我苦笑:「我們很不明白你的情形,在木炭裏面?那是一種甚麼樣的情形?我們如何才能放你出來?」

「在木炭裏,就是在木炭裏,像人在空氣當中一樣,我只是出不來,我要出來!」

「怎樣才可以令你出來呢?將木炭打碎?」

「不!不!不要將木炭打碎,打碎了,我會變得在其中的一片碎片之中!」

「你的意思是,即使將之打得最碎最碎,你還是在木炭之中?即使是小到要在顯微鏡下才能看到的微粒,你也可以在其中?」

「是!」

我苦笑:「這對你來說,不是更糟糕了麼?」

短暫的沉默:「不見得更壞,對我來說,大、小,完全一樣!」

(這一點,我們無法了解,何以「大」、「小」會是一樣的呢?)

「那麼,請你告訴我,我們應該如何做?」

「我不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做,才能使他離開木炭,這真是怪異莫名。)

我很審慎:「會不會你進入了木炭之後,根本就不能離開了?」

「不!不!一定可以的,玉聲公進入了一株樹之後,他離開了。」

「他是怎麼離開的?」

相當長時間的沉默:「事情要從頭說起,我為何到貓爪坳去的,你已經知道?」

「是,但不能確定你是為了寶藏,還是勘破了生命的秘奧,想去尋覓永恒?」

「兩樣都有,但後者更令我嚮往。我離開了家,一點留戀也沒有,這一點,當時我自己也很奇怪,但事後,當然不會覺得奇怪。我到了貓爪坳,可是來遲了,玉聲公寄住的那株樹,已經被砍伐!樹雖然被砍伐了,可是樹樁還在,根據地圖上的符號,我幾乎沒有費甚麼功夫,就找到了那個樹樁。當時,我不能肯定玉聲公是還在這個樹樁之中,還是在被採下來的那段樹幹之中!」

「這的確不容易斷定,結果,你——」

「我在樹樁之旁,聚精會神,希望能得到玉聲公給我的感應,但是一點收穫也沒有,於是,我只好到炭幫去,要找被砍下來的樹幹。」

「是的,你到炭幫去求見四叔的情形我已經知道了,可是在你不顧一切,進了炭窯之後——」

「我一定要進窯去,在他們拒絕了我的要求之後,我一定要進炭窯去!」

「林先生,我想先知道一些因由。你明知進入炭窯之中會有極大的危險?」

「是!」

「你明知道你進入炭窯,可能喪失生命?」

「我知道,我知道一進入炭窯,不是『可能』喪了性命,而是一定會喪失生命!」

「那麼,是甚麼使得你下定決心,要去作這樣的行動?是不是玉聲公終於給了你一些甚麼啟示?」

「沒有,在我進入炭窯之前,一直沒有得到玉聲公的任何啟示。你問我為甚麼要這樣,我想,是由於我已經認識了生命。」

「對不起,我不明白,你說你認識了生命,是不是一個人,當他認識了生命之後,他必須拋棄生命呢?」

「拋棄肉體。」

「我還是不明白,對一般人而言,拋棄肉體,就是拋棄生命。我再重複我的問題:當一個人認識了生命之後,是不是必須拋棄肉體?或者說,當一個人認識了生命之後,是不是必須自己尋覓死亡之路?」

(在我問了這個問題之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收不到任何訊息,幾乎使我們以為已經從此不再有機會收到任何音訊了。但是,音訊終於又傳了過來,顯然,這個問題,對於一個靈魂來說,也十分難以解答。)

「不是這樣,我想每個人的情形不同,不一定是每個人在拋棄了肉體,即死亡之後,都能夠有機會使生命進入第二步。這其中的情形,我還不了解,因為我一直在木炭之中,還沒有機會知道其它類似的情形,究竟是怎樣的。但是對我來說,我在進入炭窯之前,我已經對我當時的生命形式,毫無留戀,而且我可以肯定,會進入另一種形式。」

「你何以這樣肯定?」

「你也看過玉聲公的記載罷,當然是他的記載給我的啟示所致。」

「你為甚麼對當時的『生命形式』一點也不留戀了呢?人人都是以這種形式生存的!」

「太短暫、太痛苦了!先生,如果我不是當時使自己的生命進入另一形式,我現在還能和你交談嗎?」

「那也不見得,我才見過尊夫人,她就相當健康。」

「是麼,請問,還有多少年呢?」

(我答不上來。照林子淵的說法,「生命的第一形式」能有多少年?一百年,該是一個極限了吧!)

「請你說一說你當時進入炭窯之後的情形。關於生命的形式,暫時不討論下去了。因為我不明白,我們所有人,都不容易明白。」

「是的,的確不容易明白,能夠明白的人太少了,正因為如此,所以大家才沉迷,在短暫的光陰之中,做很多到頭來一場空的事,而且為了這些事,用盡許多手段,費盡了許多心機,真是可憐!」

「請你說你進了炭窯之後的情形!」

「我一跳進了炭窯,身子跌在炭窯中心,那一部分沒有木料堆著,離窯頂相當高,我一跌下來,身子一落地,雙腿就是一陣劇痛,我知道可能是摔斷了腿骨,同時,我的身子向旁一側,撞在一旁堆疊好的木料之上,那一堆木料,倒了下來。壓在我的身上——」

「請你等一等,照祁三和邊五的說法,你一進入炭窯,四叔已下令生火,而邊五立即跳進來救你,這其間,至多不過半分鐘的時間!」

「我想可能還沒有半分鐘,但是對於奇妙的思想感應來說,有半秒鐘也就足夠了,我剛才說到哪裏?是的,一堆木料,被我撞得倒了下來,壓在我的身上,使我感到極度的痛楚。也就在這一剎那間,我聽到了,我說聽到了,實際上是不是聽到的,我也不能肯定……」

「我只是肯定,突然有人在對我說:『你來了!終於有我的子孫,看到了我的記載來了!』我忙大叫:『玉聲公!』這其間的過程極短,但是我感到玉聲公對我說了許多話。」

「是一些甚麼話?」

「他告訴我,我的決定是對的,他也告訴我,人的魂魄,可以進入任何物體之中,像他,就是在一株樹中,許多年,他現在才可以離去,他告訴我,要離開進入的物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他又不知道如果不先進入一件物體之中,會有甚麼樣的結果,可能魂魄就此消散,不再存在,所以他不贊成我冒險。」

「當時,你看到他?」

「甚麼也沒有看到,當時,炭窯之中,已經火舌亂竄,濃煙密布,我只覺全身炙痛,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感到過這樣的痛楚。然而,那種痛楚,相當短暫,我當時可能是緊緊抱住了一段木頭,突然之間,所有的痛苦一起消失,我仍然看到火,看到煙,聽到烈火的轟轟聲,看到火頭包圍住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在迅速蜷曲,變黑,終於消失。然後,我所看到的是火,連續不斷的火。我在火中間,可是一點也不覺得任何痛楚,我知道自己的魂魄已成功地脫離了軀體,所以我當時,大笑起來。」

「那很值得高興的,再後來呢?」

「再後來,火熄了,我只看到許多火,我自己在一個空間中,突不出這範圍,我平靜,毫無所求,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更不知時間的過去,後來,有人將我存身的空間,帶了出來,在他的談話之中,我才知道自己是在一塊木炭之中。」

「對不起,我問你一個比較唐突的問題,這塊木炭的體積十分小,你在其中那麼多年,一定是相當痛苦的了?」

「對不起,你不會明白,木炭的體積再小,即使小到只有一粒芥子那麼大,但對我來說,還是和整個宇宙一樣,因為……讓我舉一個數字上的例子來說明,我是零,任何數字,不管這數字如何小,和零比較,都是大了無窮大倍。一個分數,分母如果是零,分子不論是任何數,結果都是無窮大!」

(下面這個問題,是甘敏斯問的。)

「如果真是這樣,你何必發出『放我出來』的呼救聲?你擁有整個宇宙,不是很好?」

「你錯了,我並不是呼救,我絕沒有在牢籠中的感覺,只是,我渴望進入生命第三個形式。從第一形式到第二形式,玉聲公給我感應,知道他已脫離了第二形式,而進入了第三形式,所以,我也想脫離第二形式。」

「你感到,第三形式會比第二形式更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既然是生命的歷程如此,我自然要一一經歷。」

「在你的想像之中,生命的第三形式,是怎樣的?」

「我無法想像,就像我在第一形式之際,無法想像第二形式一樣。」

「我想,我們現在應該到最具關鍵性的一個問題了,如何才能使你離開這塊木炭?」

「我不知道。」

「如果連你也不知道的話,我們又怎麼能『放你出來』?你應該有一點概念才是。將木炭砸碎?」

「可以試試,不過我不認為會有用,玉聲公是在木料燃燒的情形之下,才離開了他生存的樹身的,是不是可以試一試燃燒木炭?」

這是林子淵自己提出來的辦法,到這時候,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月了。

我們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作不出決定來。我們當然希望林子淵的生命,能夠進入「第三形式」,但是燃燒木炭,將木炭燒成灰燼,是不是有用呢?

如果事情如他所說,再微小的物體,對他而言,全是無窮大,那麼,極其微小的灰燼,也可以成為他生命第二形式的寄居體,一樣無法「放他出來」。

我們商量了好久,才繼續和林子淵聯絡,以下是他的回答:

「你們一定要試一試,我會竭力設法將結果告訴你們。放心,對你們來說,有『情形好』或者『情形壞』,但是對我來說,完全一樣,毫無分別。你們只管放心進行好了!」

得到了林子淵這樣的回答,陳長青找來了一隻大銅盆,將木炭放進銅盆中,淋上了火油。在點火之前,甘敏斯叫道:「小心一點,別使灰燼失散,如果他還不能離開,在一極微小的灰燼之中,那我們還可以設法和他聯絡,別失去這個機會!」

各人都同意他的話,一切全準備好了,可是一盒火柴,在各人的手中,傳來傳去,沒有人肯劃著火柴。等到火柴第三度又傳到我手中的時候,我苦笑了一下:「只好讓我來擔當這任務了!」

各人都不出聲,顯然人人不想去點火的原因,是不知道點了火之後,會有甚麼樣的結果。

我劃著了火柴,將火柴湊近淋了火油的木炭,木炭立時燃燒了起來。

陳長青在木炭一開始燃燒之際,就將高頻音波的探測儀,盡量接近燃燒著的木炭,希望可以在最後的一剎那間,再測到林子淵發出的訊息。

但是,儀器的記錄筆卻靜止著不動。

幾乎每一個人,都注視著燃燒的木炭,我也一樣。但是我相信,根本沒有人知道期待著看到甚麼,我們是在等待著有一個鬼魂,忽然之間,從熊熊烈火之中冒升出來麼?那當然不會發生,但是在變幻莫測的熊熊火光,和伴隨著火光而冒升的濃煙之中,是不是有林子淵的靈魂在呢?

火、煙,本來已經是極度虛無縹緲的東西了,林子淵的靈魂,是不是隨著火和煙上升了呢?是不是當火和煙消散了之後,他生命的第三形式就開始了?但是,火、煙,都是空氣的一種變化,空氣也是有分子的,空氣的分子對我們來說,自然是微不足道,但對於本身是「零」的林子淵來說,卻一樣是「整個世界」,那麼,是不是林子淵的靈魂,會進入一個空氣的分子之中,再去尋找另外的一種生命形式?

在木炭熊熊燃燒的那一段時間之中,我的思緒,亂到了極點,設想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問題。我想旁人大約也和我一樣,這一點,我從每一個人所表現出來的古怪神情上,可以揣知。

燃燒中的木炭,在大約十分鐘之後,裂了開來,裂成了許多小塊,繼續燃燒著,三十分鐘之後,一堆灰燼之上,只有幾顆極小的炭粒還呈現紅色,又過了幾分鐘,可以肯定,這塊木炭,已全然化為灰燼了。

木炭在經過燃燒之後,「化為灰燼」的說法,不是十分盡善盡美的,應該說,變成了灰燼和消散了的氣體。物理學上有「物質不滅定律」,木炭經過燃燒後,除了灰燼之外,當然還有大量已經逸走,再也無法捕捉回來的氣體,這氣體的絕大部分,當然應該是二氧化碳,還會有一些別的氣體,那是木炭中的雜質,在高溫之下所形成的。

當我正在這樣想著的時候,陳長青已將灰移到了探測儀之上,儀器的記錄筆,一直沒有任何反應,我們等了又等,還是沒有反應。

我最先開口,說道:「他走了!」

普索利說道:「是的,他走了!」

我望著各人:「我的意思只是說,他不在這裏了。」

甘敏斯皺著眉:「我不明白——」

我道:「我是說,他已經不在這一堆灰燼之中,他有可能,已經順利地進入了生命的第三形式,也有可能,進入了木炭燃燒之後所產生的氣體的一個分子之中,一個分子對他來說,和一塊木炭,沒有分別!」

各人全不出聲。(第十四部:林子淵的經歷)

白素後來對第三種形式提出了一個想法:那就是經歷了第二種形式後,又從新進入另一個肉體,類似所謂投胎或輪迴。然後再不停循環,不停轉換肉體,這過程可能就是「永恆」,其實到頭來還是與之前無異。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人們千方百計希望從肉體解脫,可說是多餘之極的舉動,但究竟是不是這樣,真是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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