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調景嶺》寫國民黨殘餘部隊留港生活的事蹟,極富香港地方色彩。
《日落調景嶺》封面:
作者:林蔭
出版:天地圖書有限公司
內容:
本書以調景嶺歷史變遷為主線,寫五十年代初期由內地逃亡來港的移民的坎坷命運,以及民眾的日常求生與政治力量的角力交織。雖然時代無情,而人性之光不泯滅。
感想:
《日落調景嶺》描述當年國民黨官兵高弘,帶著妻子趙愫跟隨洋修女蘇菲亞從廣州逃到香港,並隨六千多難民被政府安置到調景嶺。調景嶺雖然遠離市區,一片荒蕪,環境惡劣,但慢慢也發成一個遍布寮屋的社區。高弘靠著教會的幫助,在小學協助蘇修女處理校內行政工作,雖然收入微薄,但生活也漸漸穩定下來,而他的一對兒女也就在調景嶺的艱難歲月中誕生。
為幫補生計,趙愫決定到市區找工作,後在朋友白如露的介紹下,找到一份晚上在病人家裏當值的私家看護工作,而且薪金優厚,較高弘在學校的收入八十元高出許多,於是家中經濟有了好轉。然而,平靜的生活卻驟起波瀾,某個深夜,高弘家中被來歷不明的人縱火,及後雖然遞到縱火的人,卻查不出幕後主謀。不久,高弘的兒子突然離奇失蹤,幸而幾天後又安然回家。就在高弘以為危難要過去之際,其妻趙愫卻在某天上班後沒再返家,自此音訊全無,生死未卜。
數年過去,期間香港社會也經歷一些大事,包括石硤尾木屋大火、李鄭屋村大暴亂等。某日,學校收到一名不願公開姓名的富翁的鉅額捐款,作為擴充校舍之用,但條件是必須由高弘出任校監,捐款人的身分始終不明。
時光飛逝,時間轉眼間跳到九十年代,這時高弘已退休,一對子女亦已長大成人,而調景嶺也迎來翻天巨變,隨著政府宣布將於1994年開始分期清拆調景嶺,許多居民也陸續遷出,該處熱鬧情景不再:
有「小台灣」之稱的調景嶺,終於要清拆了!
清拆前夕,調景嶺大街的店舖一早關了門。山坡上的房子,因為大多數居民已遷離而空置的關係,燈火顯得零星落索的。
此刻,街巷上闃無人影,周遭靜悄悄的,氣氛異常得像暴風雨的前夕。
原來,大部分居民分別集中在逸仙中學及調景嶺村民服務中心開會。
因為,傳聞當局會在清晨六時,警方封鎖入調景嶺的通道,確保清拆人員順利進行清拆行動。
居民徹夜商討,決定在三條陸路的路口及一條水路路口進行堵截清拆人員進村的部署,並且夤夜在村內掛橫額及在各街巷顯眼處髹上反抗字句。
另一方面,安排三輛大型旅遊車,在清晨六時前,接載二百多名早已遷離調景嶺的村民回來進行護村行動……。
為了配合將軍澳新市鎮發展,香港政府從一九九一年底開始要求居民遷出調景嶺,但因賠償問題鬧上公堂,多年來幾經訴訟,結果高等法院裁定居民勝訴。
法官判案時指出,一九六一年香港政府對居民作出可永久居住的承諾,是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所以香港政府必須作出巨額的賠償。
經過多年來的討價還價,由每平方米賠償三千四百五十元,增至五千零三十七元,再增至七千元。但只限於在一九六一年之前在調景嶺居住的家庭受惠。
所以,這次與政府抗爭,村民是分成兩派:一派是兩三年前已經接受房屋署恩恤安置,並已遷離調景嶺的千多戶居民。他們回來阻止清拆行動,是希望可以爭取更多賠償;另一派是打贏官司的八十二戶居民。他們主張用較溫和的行動,來表示對自己四十多年胼手胝足建成的家園被毀作抗議。
翌晨。
大批房屋署工作人員及清拆工人,在近二百名配備盾牌、頭盔的藍帽子警員的掩護下,兵分三路進入調景嶺。
第一隊清拆人員在空置了的調景嶺中學附近,遇上了一大堆兩個人高的枱椅阻擋著去路。百多名居民在路的另一邊高聲大喊口號。
警員上前搬走枱椅,與居民發生衝突,雙方互相推撞。其中一名赤膊的青年居民,情緒激動,爬上四、五米高的平房屋頂,大喝一聲,身體成大字形,凌空往下直撲向警員。結果一名警員被撞倒,脖子受傷。而該青年當場暈厥,兩人由擔架扛離現場,送院救治。
在混亂中,數名警員突然合力抓走了一名女居民。一如火上加油,居民登時更加群情洶湧,雙方糾纏情況加劇。
一名身先士卒的洋警司首當其衝,警帽及腰帶均被居民扯掉,扔進海中……。
第二隊清拆人員,在寶琳南路進入的時候,被另一批居民以鐵架、石油氣空罐等作路障,阻住去路……。
在此同時,第三隊清拆隊已成功地進入平房區範圍。他們用鐵筆、大鐵錘及燒焊工具,開始對一些房子破門及封屋,並且即時進行截斷水電供應的行動……。
在高家,高弘的情緒今天出奇的平靜。
除了兒子高嵐在荷李活拍片,不能抽空外,女兒高岫從加拿大溫哥華趕回來,還有媳婦石小芹和孫女娜娜,她們都回到這自小長大的家園,陪伴高弘度過調景嶺最後的一天。
山下和山上都傳來一陣陣鼎沸的人聲,不時聽到擴音器傳出勸喻居民離開,及居民高喊口號的聲音。
高弘知道,為了廣大市民公眾利益,將軍澳新市鎮的發展是事在必行的。所以,居民在取得合理賠償後,是應該自動自覺離開調景嶺,不應再進行抗爭行動。
因此,一些居民已經在半年前遷離調景嶺,入住政府在將軍澳坑口興建的厚德邨公屋,胡老闆也在那個厚德?商場租了個舖子,繼續開他的普濟藥房。
高弘事前跟房屋署及警方打了招呼,獲得批准成為最後一個離開調景嶺的居民。
此刻,高弘站在朝海的窗子前,遙望著這相對了四十多年的鯉魚門海峽。蔚藍色的天空,白色的雲絮,墨綠色的海水,似乎都在漸漸遠去。他也漸漸陷進沉思裏……。
「我們為甚麼還不走?」娜娜打電話跟朋友聊完天,見祖父仍呆立窗前,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禁納悶地問母親。
「爺爺要做最後一個離開調景嶺的人。」石小芹悄聲對她說。
「這不無聊嗎?」娜娜撅撅嘴說。
「殊——」高岫把食指豎到嘴前,示意她別胡說。
高弘轉過身來,走到娜娜身旁,伸手撫摸一下她烏亮的長髮,感慨地嘆一口氣說:
「這十多年來,爺爺不離開調景嶺跟你們住一起,就是為了等待一個希望的實現。」
「一個希望?」娜娜問。
「嗯。」高弘露出迷惘的眼神:「一個等待了四十多年的希望。」
「等了四十年?」娜娜睜大水靈靈的眼睛,好奇地問:「那是個甚麼樣的希望?」
高弘苦笑一聲說:「一個渺茫的希望。我必須等到最後的一刻。」
說完,他憐愛地輕捏一下孫女的臉頰後,走到門前,站在門檻上,靠著門框向園子外張望,像等候著一個應來而還沒有來的機會。
陽光照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蒼老的臉上,那飽歷風霜的、斑駁的皺紋特別顯得清晰……。
山上、山下沸騰的人聲不知在甚麼時候靜止了。只聽見砰砰的、破門及敲破玻璃窗的聲音不絕。(十、最後的調景嶺)
調景嶺難逃被拆遷的命運,至於高弘妻子的下落至此亦揭曉:
寶琳南路的村口仍有警員看守著,不准遊人進入房屋署人員正在接收及清場中的調景嶺社區。
娜娜的私家車已停在路旁,她的助手開了車門在等候他們。
當娜娜攙扶著爺爺上車之際,忽然聽見有人高聲呼喊:
「高弘先生!請等一等!」
他們循聲音的方向望去,見到一個穿西裝、手挽公事包的青年人,氣喘吁吁地從村內追出來。
他們停下來,詫異地望著他。他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地走到他們面前,向高弘問道:
「請問閣下是高弘先生嗎?」
「是的。」高弘打量著他。
「那就好了!」青年人登時鬆一口氣:「不然,我不知該到哪兒找你。」
跟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高弘,繼續說:
「我是黃江大律師樓的卜律師。」
站在高弘身旁的娜娜伸手搶過名片,看了看,然後交給爺爺。
「甚麼事?」高弘接過名片,看也沒看便交給女兒高岫。
只見這卜律師打開公事包,掏出一個「雞皮紙」文件袋來,雙手奉上給他,並且請他簽收。
高弘滿腹疑團地簽個字,問道:「這是甚麼?誰委託你們交給我的?」
「我們的當事人是廖洪夫人。」卜律師答道。
「廖洪?是那個曾經當過苦力頭子,後來當了大富翁的那個慈善家嗎?」石小芹問。
四十多年前,上流社會因大慈善家廖洪由碼頭苦力突然發蹟成大富翁,社會上有這樣的傳聞:廖洪在一次搬運從泰國運來的白米中,意外發現其中藏有毒品海洛英,他暗中據為己有,遂而一朝發達云云……。
「是的。」卜律師說:「廖夫人是我們律師樓四十多年的老主顧。她資助調景嶺一間學校的擴建,及投資拍高嵐主演的電視劇及電影等等,都是我們替她辦理的。」
高弘一聽見廖洪這個名字,心弦像叮的一聲給敲響了。他緊張地問:
「廖夫人姓甚麼的?」
「姓趙,趙愫女士。」
高弘聞言,臉色驟變。急不及待地把文件袋拆開。他把裏面的東西抖出來——是一封信,及一本已經舊得發黃的日記簿。
高弘楞了一陣才回過神,拆開信來讀。白紙上那熟悉而秀麗的字躍進他的眼簾:
一切一切都是沒有人能料到的事實。
我付出的也許不能彌補我的過失。看天主份上,請原宥我。
上、下款都沒有署名。這不知算不算是一封信。他激動得拿著的信在手中發抖。
他倏地揪著卜律師的衣襟,大聲問:「告訴我,她在哪兒?」
「她上星期患癌病死了。」
彷彿一個旱天雷乍地轟在高弘的頭頂上。他感到腦袋裏起了一陣激盪的鳴響。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了,整個人在搖搖欲墜……。
車子沿著蜿蜒的山路駛離調景嶺。
在車廂裏,高弘低頭不語,手中拿著趙愫的信在微微抖動,一如他此刻的心。
娜娜坐在他身旁,見到一向樂天如命的爺爺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一副沮喪落魄的樣子,不禁與坐在自己身邊的母親交換一下眼色,不敢吭聲。
此刻,坐在司機旁邊座位的高岫的心情出奇地平靜。也許是自幼沒有享受過母親的愛,母親在她的腦海裏沒有一丁點兒的印象,所以這個震撼父親的噩耗,她的感受並不那麼強烈。(十、最後的調景嶺)
當中的內情原來是:
原來,當年趙愫經白如露介紹,到港島高尚住宅區當夜班護士,照顧一個瞽目的老太太。料不到老太太的有錢兒子竟是三角碼頭的苦力頭子、突然暴富了的廖洪。
廖洪曾在醫院見過趙愫,驚為天人,印象至深,此時驟然重遇,不禁喜出望外。侍母至孝的廖洪,妻子剛因車禍罹難,知母親很喜歡趙愫,所以他對趙愫更為好感。
就在這時候,高弘家發生遭人縱火及死亡恐嚇,跟著兒子高嵐被人綁架失蹤的事件。趙愫很擔心,值班時神不守舍,以淚洗面。廖洪此時對她關憐備至。最後,他更毛遂自薦,願意為她營救兒子,並為他們擺平被縱火恐嚇事件。
不過,他的條件是要趙愫改嫁給他。他願意付出五千元港幣給她作安家費。
情勢逼於眉睫,為了丈夫和兒女的安危,趙愫考慮了一個不眠之夜,苦無良策,終於答應廖洪的要求,下嫁於他。
果然,翌日高嵐就獲綁匪釋放回家,縱火恐嚇之事自此不再發生。
雖然,廖洪有乘人之危之嫌,但他對趙愫百般呵護,真心真意地愛她,事情弄到如此田地,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中有了主宰。她也只好聽天由命,隨遇而安。
直到嫁給廖洪廿年後,趙愫有一次偶爾從旁人口中,獲悉當年的縱火恐嚇及綁票事件,一切都是廖洪為了得到她而暗中安排、引她入彀的騙局……(十、最後的調景嶺)
本小說成功塑造國民黨殘兵高弘為人正直善良,在惡劣環境掙紮求存的形象,其遭遇有感人的一面,但對其他人物的描寫則過於平面。此外,書中對香港歷史事件的轉折變化過程,以及由此而引起的影響,卻寫得較為簡單,難免流於表面化。不過,小說讓人對調景嶺這個舊時代中流露溫情的獨特社區有初步瞭解,雖然整體文學價值不高,但卻具有一定的歷史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