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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雲園》是《香港三部曲》最後一部。

《寂寞雲園》封面:

施叔青《寂寞雲園》(香港三部曲之三)

作者:施叔青

出版:洪範書店

內容:

《寂寞雲園》為施叔青進一步結構展開之「香港三部曲」完結篇,上接《她名叫蝴蝶》(一九九三)及《遍山洋紫荊》(一九九五),以情節本末與體裁正變貫穿時空、政治、人情,現實敘事中鑄鎔了寓言象徵的張力;精緻的心思和騷動的場景,層出不窮的戀慕和衝突,纏雜的光影聲色激盪出香港一個半世紀的愛慾和情仇,甜蜜的依附,冷淡,決裂,終於提示無限繁華背後浮沉閃爍的虛幻,寂寞。

感想:

施叔青的《她名叫蝴蝶》、《遍山洋紫荊》和《寂寞雲園》三部作品,以妓女黃得雲的一生,建構成一部橫跨百年的《香港三部曲》,寫出了香港殖民歷史的滄桑與悲哀。

本書主要以散文敘述的形式平淡推進,間中插入一些有關香港的歷史資料,偶有幾個描寫較深的段落,但總體來說,小說缺乏精彩之處,人物的塑造也缺乏深度,讀來較為枯燥。

以小說第一章序曲為例,故事從黃得雲在東莞被擄走起步,一直到賣入妓寨,成為成熟妓女為止,這中間角色歷經了巨大的變故,但作者對主角的情緒轉折或心路歷程卻交代不足,只能把主角過往的點滴,瑣碎地安插在敘事的空檔之中:

艇仔甲板上,人口販子一把扯過黃得雲的頭髮,第一次打量她——疏疏落落的眉毛下,眸子近乎淡褐色,映著下午的海水,顏色異乎常人的淺,單眼皮拖得長長的,微微往上翹。這雙淺褐色的眸子,使他想起擺花街倚門賣笑的妓女,澳門過來討生活的,多半是雜種。

黃得雲的童婢沒當成,她走的是當時從內地被拐賣來的女孩的另一條路,只是更為悲慘——她被賣到水坑口大寨當妓女。

黃得雲和一箱箱貨物一起卸上岸來,中環石板街的石階,一條條往上鋪展,她邁著踩過水車灌田,結實而正在抽長的小腿,一步步往上爬。才幾天以前,她腳下也是青石板,她童心未泯一路跳過去,給受驚嚇的弟弟求靈符,踩上天后廟石階的最後一級,黃得雲眼前一黑——再睜開眼,她面對一張大得像房子的黑漆大床,空氣浮散灰塵一樣的濃煙,那股焦香嗆得她喉嚨發癢,斜掛的帳幔吊了一把葵扇,大床朝裏躺了個人,正在吞雲吐霧。香港就是斷送在這股白煙焦香裏,床上這個人,和幾百萬中國人,以同樣的姿態蜷縮在床上,昏昏沉沉,死了一樣,如若再有洋人的槍炮打到門下,也得先過足了癮才起身。

伸出床沿擱在酸枝大方凳的那雙腳,看出是個女人,一雙黑緞繡鞋,鞋底嶄新,躺著的人似乎從沒下來走過路。鞋面繡的一對紫鳳凰,黃得雲覺得眼熟,三舅媽生孩子死去,入棺時腳上穿的壽鞋……

床裏有了動靜。倚紅懨懨坐起,蓬著頭,滾綠邊大襟短襖的領口敞開,露出一截桃紅褻衣,浮腫的眼皮抬也沒抬,聽見響動進來侍候的僕婦把得雲拉到床前,袖子擄上去。

「皮色倒還算白,」買牲口的口氣:「看看牙齒!」

僕婦一雙男人的大手,一上一下掰開黃得雲的嘴,一口白白的碎米牙,煙床上的女人哼了哼。

僕婦出去打發人口販子。

倚紅原是跑馬地茶商的媵妾,被引誘到「半掩門」接客,滿足情慾,年紀大了,才在荷里活道覓屋自立門戶。「倚紅閣」外表看來,似是住家的私娼,她收買貧苦人家的女兒、內地拐賣來的女童,認做契女,又派遣龜爪到港九各嬰堂認領遭遺棄的女嬰,到尼姑庵收購不守清規的尼姑偷生的私生女撫養長大,倚紅言傳身教,授以彈唱才藝、床上媚術,再待價而沽。世俗對龜鴇這種勾當稱之為「槽豬花」,髫齡女孩為「琵琶仔」。

黃得雲令東莞天后廟前擺攤的劉半仙搖頭的腮邊那顆胭脂痣,看在倚紅有經驗的眼睛,是一項天賦本錢。她披衣下煙床,親手調理,連洗臉擰手巾都有僕婦代勞,怕得雲粗了手。她恩威並施,從女孩愛美天性入手,教她細勻鉛黃,對鏡梳妝,學習配色穿戴,儀態舉止,又延有才藝的寮口嫂教習彈唱,甚至英語會話,無一漏過。

兩年工夫不到,得雲猜拳飲酒、唱曲彈琴一一學會,只是,倚紅一走開,她坐在窗前,蹙眉想心事。(第一章 序曲 2)

相反,作者在敘述中更為側重香港歷史掌故的經營,例如描寫鼠疫發生的情況:

飄洋過海爬鐵索上岸的外國老鼠,尾巴細而長,通身黑色,被稱為船鼠。它與一八九四年威脅香港生靈人命的老鼠並非同種。

一八九四年那場鼠疫奪去二千五百五十二人——這是官方發表的數字,其實遠遠不止,私自埋葬、隱匿不報,或帶菌潛回廣東死在家鄉的不計其數,而光是六月七日,鼠疫最猖獗的太平山街大笆地一帶,一天就死了一百零七人,又有六十多人感染上了。

瘟疫最早從大陸邊陲的雲南沼澤傳染開來,那兒人跡不到、蠻荒原始,終年瘴氣籠罩,野獸蟲豸出沒,病禍滋生。這次一隻帶菌的老鼠不遠千里,爬上珠江口的舢舨,夾在芥蘭菜中一起飄流到了香港兩天後,船夫和女菜販暴斃,屍體發黑,埋葬時,被發現頸部、腋下,鼠蹊拳頭大的硬塊腫核。

最初瑪麗醫院的醫生對迅速堆積的屍體束手無策,查不出病源的所在,後來倫敦政府派遣細菌研究專家普森教授前來調查,他戴上白口罩橡膠手套,用一根長長的鉗子從罹難者家中鉗走一隻蜷縮僵硬的死鼠,進行細菌試驗。普森教授接著上書港督,從日本聘來八位細菌學界權威協助化驗,最後證實瘟疫來自死鼠身上的病菌,人類一經染上,無藥可救,兩天之內病發而死。

殖民地政府在華人蝸居的菜市、劏房、側街泥牆貼上佈告,列出防鼠的措施,鼓勵民眾養貓捕鼠。自此,這種嘴尖而長、牙齒鋒利、尾巴粗、尖端有幾根稀疏長毛的生物統治了十幾萬華人的生活,人們意識到死鼠遠比活的可怕。潔淨局職工從疫屋搬出一具具屍體,同時掃出一大堆死鼠,這不僅證實病源來自老鼠,連牠們本身也蒙受其害。疫區居民人心惶惶,夜晚在黑暗中睜大眼睛,鬢髮往後撥,露出兩隻耳朵傾聽,屋樑、櫥櫃、箱籠有沒有爬行蠕動的窸窣聲,咬噬油瓶的繩索、籐條斷裂或飢餓的吱吱聲,聽到牠們還活著,懸在喉口的心放下一半。隔天早晨開門,最怕從門框砰一聲,有個體溫尚存的東西敲到你後腦勺掉到地上,低頭一看,尖尖的嘴含血,像咬了朵紅花,顫動了兩下,爪一挺,死在你眼前,你腦門發怵,動彈不得,更不敢去摸被打到的那個部位。

然後你不得不用長把竹掃帚往陰暗的牆角一撩,有硬物阻擋掃不過來,本想丟下掃把,轉身就走,但這是你的家,牙一咬,眼睛閉上使勁掃過來,用不著看,又是令你血液凝固的鼠屍,好幾隻。

港督羅便臣一邊鼓勵居民養貓,一邊在路邊電線桿、牆角、樹上、騎樓木柱掛起裝有火油的鐵箱,讓居民把死鼠投到箱裡,以供檢疫之用。

這是一個老鼠統治人類的年月。(第二章 她名叫蝴蝶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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