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和《圍城》一樣,描述的都是上世紀中葉的知識分子的醜態。
《洗澡》封面:
作者:楊絳
出版: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
內容:
本書描寫中國解放後知識分子第一次經受的思想改造——當時泛稱「三反」,又稱「脫褲子、割尾巴」。因為知識分子聽不慣「脫褲子」的說法,因此改稱「洗澡」,亦即西方的「洗腦」。
共為三部,第一部寫新中國不拘一格收羅的人才,第二部寫這些人確實需要「洗澡」,第三部寫運動中這群人各自不同的表現。
楊絳以平實的筆觸,樸素、甚至不動聲色,而寫盡了一個動蕩時代對人心靈的衝擊以及人們內心的改變。
感想:
在寫到重心,即知識分子在政治運動中被「洗澡」(小說的第三部)之前,作者用了形形式式知識分子的生活(小說的第一部和第二部)作鋪墊,當中比較引人注意的是許彥成跟姚宓的「婚外情」,但二者的感情發展卻十分模糊,最後二人又出人意表的,突然變為君子之交,攜手共進,看得人莫名其妙。
第三部分,期待已久的「洗澡」終於到來,然而,作者只描述了知識分子「洗澡」的行動,他們在過程中被群眾刁難,改過後又重新表白,最後終獲通過:
余楠雖然刮了鬍子,卻沒有理髮,配上他灰黃的臉色,頗有些囚首垢面的形象。不過這不足為奇,一般洗澡的人都那樣。他穿一套舊西裝,以前嫌太緊的,現在穿上還寬寬綽綽。他低著頭,聲音嘶啞,開始他的檢討。
他先講自己早年的遭遇,講他母親被丈夫遺棄之後,常勉勵他說:「阿楠啊,你要爭氣!」這句話成了他從小到大的指導思想。
「要爭氣」,加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資產階級個人主義世界觀,再加上資產階級「愛情至上」的糊塗信念,使他成了國民黨反動政客的走狗,重婚未遂的罪人。
大家都豎起耳朵,連不屑聽余楠檢討的許彥成也看著他的臉聽他往下說。
據余楠講,他從小由母命訂婚,留學回國就成了家,生兩男一女,大家都說他是好福氣。可是他學的是西洋文學,不免使他深受影響,他當初是為了孝順母親而結了婚。他生平一大憾事是沒有享受到自由的戀愛。當然,他的妻子是非常賢惠的,可是妻子是強加於他的。他看著別人自由戀愛,只有艷羨的份兒。
並不是沒有女人看中他。他在學校裏既有神童之名,當然就有女孩子對他鍾情。他後來發表了一些新詩和散文,又贏得好些女讀者的崇拜。她們或是給他寫信,或是登門拜訪。他當時很年輕,那些多情的小姐多半也很漂亮。不過他不敢拂逆他的母親,也不願背棄他溫柔的妻子。後來他當了一個刊物的主編,來往的女作家很多,對他用情的也不少,有的還很主動,甚至表示「願為夫子妾」。不過,資產階級「愛情至上」的思想儘管深深地打動他,他想到自己的母親和妻子,覺得萬萬不能步他父親的後塵,做一個不負責任的風流才子。
他說,「要爭氣」,無非出人頭地,光大自己。這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個人主義是一致的。這種思想導致他為名為利,一心向上爬,要為他的老母親爭氣。可是「愛情至上」的觀念卻和封建道德背道而馳。英雄美人或才子佳人,為了戀愛就顧不得道德,也顧不得事業。他向來把道義看得比私情重。他要求做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道義上無愧於心,事業上有所成就。他自信英雄難過的「美人關」,他已經突破了。想不到他竟會深深陷入愛情的泥淖,不能自拔。
他接下輕描淡寫地介紹了他主編的那個刊物和組稿的小姐,簡約說明自己怎麼由一個普通的撰稿人升為主編,刊物由反動政客資助,那位組稿的小姐就是她迷戀的美人。她真是「才調太靈瓏」。她的綿綿情絲把他纏住了。他最初只在「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階段陶醉,並沒意識到墮落情網的危險。可是兩心相通就要求兩心相貼,然後就產生了更進一步的要求。這是最熱烈、最迷人,也最艱苦的階段。接下幾句話就是宛英斥為「把老婆當婊子」的話,怪他「不要臉」。他認為自己用辭隱晦,也力求文雅,可是宛英竟為此要出走,他只好把這段誠摯而出自內心深處的自白刪掉,只說那位小姐守身如玉,她要求的是結婚,而他是有婦之夫。
他說,這時他已完全失去主宰,已把道義全都拋棄,他已喪盡廉恥。他把事業也都丟了,只求有情人成為眷屬。他自以為想出了一個兼顧道義和愛情的兩全法。他出國和那位小姐結婚,拋下妻子叫她留在國內照看兒女,算是讓她照舊做一家之主。
余楠停下來長嘆一聲說:「可是愛情要求徹底的、絕對的佔有。那位小姐不容許我依戀妻子兒女,一氣而離開了我。」他傷心地沉默了一會兒,帶幾分哽咽說:「我不死心,還只顧追尋。我覺得妻子兒子跑不了是我的,可是她——她跑了,我就永遠失去了她。」他竭力抑制了悲痛說:他雖然已經答應了本社的邀請,還賴在上誨,等待那位小姐的消息。他想,即使為此失去這裏的好工作,他賣花生過日子也心甘情願。他直到絕望了、心死了才來北京的。
他接著講本社成立大會上首長的講話對他有多大的鼓舞。他向來只知道「手中一支筆,萬事不求人」;他的筆可以用來「筆耕」,養家活口。這回他第一次意識到手中一支筆可以為人民服務,而一支筆的功用又是多麼重大。他彷彿一支蠟燭點上了火,心裏亮堂了,也照明了自己的前途。從此他認真學習,力求進步,把過去的傷心事深深埋藏在遺忘中,認為過去好比死了,埋了,從此就完了。
「可是痛瘡儘管埋得深,不挖掉不行。我的進步,不是包袱,而是痛瘡上結的蓋子。底下還有膿血呢,表面上結了蓋子也不會長出新肉來;而蓋子卻碰不得,輕輕一碰就會痛到心裏去。比如同志們啟發我,問我甚麼時候到社的,我立即觸動往事,立即支吾掩蓋。我愛人對我說:你不是想出國嗎?我不敢承認,只想設法抵賴。我不願揭開蓋子,我怕痛。我只在同志們的幫助下才忍痛揭蓋子。」
他揭下瘡上的蓋子,才認識到「兩全的辦法」是自欺欺人。他一方面欺騙了痴心要嫁他的小姐,一方面對不住忠實的妻子,他摳挖著膿血模糊的爛瘡,看到腐朽的本質。他只為迷戀著那位小姐,給牽著鼻子走,做了反動政客的走狗——不僅走狗,還甘心當洋奴,不惜逃離祖國,只求當洋官,當時還覺得頂理想。
余楠像一名化驗師,從自己的膿血中化驗出種種病菌和毒素,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個人主義思想呀,自高自大呀,貪圖名利呀,追求安逸和享受呀,封建家長作風呀等等,應有盡有。他分別裝入試管,貼上標籤。(遺失姚宓稿子的事,因為沒人提出,這種小事他已忘了。如果有人提出,他就說忘了,或者竟可以怪在宛英身上,歸在「家長作風」項下。)
他這番檢討正是丁寶桂所謂「越臭越香」、「越醜越美」的那種。群眾提了些問題,他不假思索,很坦率在一一回答。大家承認他挖得很深很透,把問題都暴露無遺,他的檢討終於也通過了。
余楠覺得自己像一塊經烈火燒煉的黃金,雜質都已練淨,通體金光燦燦,只是還沒有凝冷,渾身還覺得軟,軟得腳也抬不起,頭也抬不起。(第三部 滄浪之水清兮 第十章)
「洗澡」結束後,大家被分派到不同崗位繼續建設新社會。作者沒有著力描寫運動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所受的影響,以及他們受到的壓力和屈辱,整體感覺是有點輕描淡寫。
《洗澡》的幽默不如《圍城》,語言方面也常出現大段平白的對話,如流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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