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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是《春》的延續,「激流三部曲」的結局。

《秋》封面:

巴金《秋》(激流三部曲之三)

作者:巴金

出版:人民文學出版社

內容:

三部曲的最後的一部《秋》,表現了舊家庭分崩離折,「樹倒猢猻散」的結局。這主要是通過對高家第二代,第三代的道德加速腐化以及整個高家已後繼無人的描寫顯示出來的,作品自然地把注意力放到第三代的命運上,描寫了周枚與高淑貞的悲劇以及覺英、覺群的墮落。在這裏,著重抨擊了專制主義假手封建禮教腐蝕、摧殘青少年的罪惡。隨著第二代家長克明的死亡,整個大家庭的重擔已經找不到任何人來承擔了,因為就連長房的承重孫覺新也起來反抗了。

感想:

這裏只略談三個人物。

在《秋》裏,覺新仍是一貫的不思反抗,逆來順受,可是這種息事寧人的態度,不僅事從未息,人從未寧,他作為調解人的身分,卻是各處也不討好,使自己處於巨大的矛盾痛苦中。雖然書中枚少爺、四妹淑貞、三叔克明的死不直接跟他有關,但因為這種消極的性格,注定無力阻止悲劇一幕又一幕的出現。可喜的是,他在結尾也得到一個幸福的結局。

覺民說的道理一如以往大快人心,他的激情和勇氣往往能帶動身邊的人,如果每個人都像覺民,那麼大家都會快樂地過生活;不過,但跟他的三妹淑華比較起來,後者在《秋》中卻更教人另眼相看。淑華讀書遠不及她的兄長,但她反抗舊勢力的表現更好像是與生俱來,懂得從人性的角度分辨善惡美醜,為自己謀求幸福,例如她敢於頂撞陳姨太和四嬸,寸步不讓、關心染病垂死的丫環倩兒、立志往女學堂讀書等,這些特點在前兩部小說是未完全顯現的。

以下是全書接近的末尾的一個片段:

但是克定陪著克安來了。克定揚揚得意地說:「老二,四爸來了,你說嘛!」

「我說甚麼?」覺民故意問道。

「你剛才不是在挖苦四爸?」

「我甚麼人都沒有挖苦。」

這時覺英、覺群幾弟兄都跑過來看熱鬧,就圍在他們的旁邊。

「你笑四爸沒有資格做家長,」克定又說。

「我根本就不懂做家長是怎麼一回事,也沒有聽見哪個人宣布四爸做家長,」覺民仍舊冷淡地答道。

「哼!」克安板起臉哼了一聲。

「你罵我們不該賣公館,」克定繼續說。

「公館是爺爺修的。爺爺反對賣公館,跟我毫不相干。」

「你不要賴。你還說起張碧秀!」克定掙紅臉大聲說。

「張碧秀是唱小旦的,哪個人口裏不說到他?」覺民甚至驕傲地答道。

這時覺新插嘴說了:「二弟,我請你不要再說好不好?」他好象受到了很大的委屈似的。

覺民不理睬覺新。克安卻趁著這個機會說話了。

「你還要說張碧秀!我×你媽!」克安那張黃黑色的瘦臉突然變得更黑了,他蠻橫地罵起來,不由分說伸起一隻手就往覺民的臉頰上打去。

旁邊有的人替覺民擔心,有的人害怕克安發脾氣,有的人暗暗地高興。覺新恐怖地想著:「完結了。」

在覺民的臉上也突然飛來幾片可怖的黑雲。但是他的眼睛卻象星子一般地發亮。他鎮靜地伸出手把克安的枯瘦的手緊緊地捏住。他高傲地、憤怒地說:「四爸,你說話要有點分寸。我媽還在屋裏頭,你敢對她做甚麼?」

克安的虛弱的身體沒有一點力氣。鴉片煙帶給他的興奮也已經消失了大半。他聽見覺民的嚴峻的責備,又氣又急,結結巴巴地答不出來。

覺民帶點輕蔑地放下克安的手,諷刺地說:「現在不比得從前了,四爸以後可以少出手打人。還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再來動手,也可以少吃點虧。」

「你倒教訓起我來了!難道我做叔父的就打不得侄子!」克安又罵道,他的臉色越來越黑,聲音越來越大。然而他只是在罵,卻不再舉起手打人。

「我沒有聽見說過,做叔父的就可以×媽×娘地罵侄子,」覺民板起臉反駁道。

「你還敢跟我頂嘴?你這個目無尊長的東西!你媽的×!」克安忍不住又頓腳罵起來。

「四爸,請你不要生氣。二弟年紀輕不懂事,你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你還是請回屋去罷。等我來教訓他,」覺新十分惶恐地攔住克安,謙卑地道歉說。他只怕事情會鬧大。他到現在還相信息事寧人的辦法是無上的。

克安聽見覺新的謙卑的話,他的氣焰又升高了。他更神氣、更嚴厲地說:「那不行!非喊他在堂屋裏頭給我磕頭陪禮不可!他這個狗東西!我×他媽!」

「四爸,這是你親口說出來的。請問到底是哪個人目無尊長——」覺民還沒有說完,就被覺新攔阻了,他半哀求半責備地說:

「二弟,你還要說!」

覺新的態度比克安的話更激怒了覺民。他不能夠再壓制他的憤怒了。他不能夠控制自己了。他推開覺新,對著覺新罵起來:「大哥,你還有臉在這兒跟我說話?你做個人連一點人氣也沒有!你這個受氣包,你還好意思來管我!」

覺新蒙住臉埋下頭往後退了兩三步。這一次他的心受傷了。難洗滌的羞愧和悔恨壓在他的頭上、身上、心上。他過去的信仰完全消失了。他不能夠反駁覺民。他現在才明白覺民說的全是真話。他活得簡直不象一個人。他本來應該回到他自己的房裏去。但是甚至在這個時候他仍然關心覺民。他願意知道這場爭吵的結果。他便靠在一個花盆架子旁邊。琴認為覺民的話說得太重了,她知道它們會大大地傷害覺新。她好意地走到覺新的面前,低聲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四爸,我一個媽在屋裏頭,一個媽在墳地上。我爹是你的大哥,他沒有得罪過你。你敢信口說這種『目無尊長』的肮髒話!你剛才說到陪禮,你今天非跪在爹的神主面前陪禮不可。我還要你到我媽面前親自給我媽陪禮,」覺民趕走覺新以後,看見克安、克定仍然面帶怒容站在他旁邊,他知道這兩個叔父的氣焰已經低了,他自然不肯放過機會,便豎起眉毛,用他的有力的手去拉克安的一隻膀子,象訓斥小孩一般不留情地責罵道。

這樣的話和舉動都是任何人想不到的。沒有人能夠知道覺民的心有多少深,那些石子似的話使得眾人對覺民起了一點畏懼的念頭。克安又氣又窘,臉色時紅時黑,他身上鴉片煙的力量又消失了一部分。他站在覺民面前,不知道要怎樣做才好。他不再說陪禮的話了。他有點狼狽地辯道:「我並沒有罵你媽。」

「你沒有罵?你接連說了三次,現有就要賴了。大家都聽見的,你去不去?」覺民冷笑道。他知道他已經把克安的翅膀剪掉了。他決定趁這個機會使克安在許多人面前大大地丟臉,讓他這個以家長自居的人以後不敢作威作福。

「我說了,你又敢把我怎麼樣?你媽的×!我×你媽!」克安一急,脾氣又發作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又罵起來。

「四爸,你敢再罵!你今天非給我媽陪禮不可!當著大家都在這兒,我就看你怎樣抵賴?」覺民嚴厲地逼著問道。

「我偏不去!你放開我!」克安掙扎地大聲說。

「不去不行!四爸自己提出來陪禮的話。等到四爸給我爹媽陪了禮,我也給四爸陪禮,」覺民不放鬆地逼他道。

「你放不放手?」克安似乎要打呵欠了,他連忙振起精神,厲聲問道。但是下面卻接了一句泄氣的話:「我還有事。」

「四爸還有事?五爸不是請你來算賬的嗎?」覺民故意譏笑地問道。

「我不高興跟你算賬。等一會兒跟你大哥去算!」克定在旁邊插嘴答道。

「不行,這又跟我大哥不相干。你不要以為大哥人軟弱就專門欺負他。他有一天也會起來反抗的。」覺民說了這幾句,就不客氣地對他們警告道:「四爸、五爸,你們不要以為做小輩的就害怕長輩。其實在我們家裏頭,誰也管不了誰,誰也不配管誰!」他看見克安臉色時紅時黑,露出可憐的窘相,再配上那一臉煙容,真象舊戲中的一個小丑。克安目光往下垂,不敢正視他的發火的眼睛。他輕視地看了克安兩三眼,冷笑兩聲,挖苦地說:「既然四爸害怕去,不去也罷。說過就算了。」他放下了克安的手。但是他看見克安的身子動動,胸脯一挺,他連忙先發制人地厲聲教訓起來: 「你們是長輩,也應當有長輩的樣子,也應當給我們做小輩的立下榜樣。你們在家裏頭勾引老媽子、按丫頭那些丑事哪個不曉得?包妓女、鬧小旦、吃鴉片煙這些事情你們哪一件做不出來?四妹為甚麼要跳井?你做父親的在做甚麼?你也不想法打救她,就跑到小公館去了。你們口口聲聲講禮教,罵別人目無尊長。你們自己就是禮教的罪人。你們氣死爺爺,逼死三爸。三爸害病的時候,你們還逼他賣公館,說他想一個人霸佔。這些事都是你們幹的。你們只曉得賣爺爺留下的公館,但是你們記得爺爺遺囑上是怎麼說的?你們講禮教,可是爺爺的三年孝一年都沒有戴滿,就勾引老媽子公然收房生起兒子來!你們說,你們在哪一點可以給我們後輩做個榜樣?好,我曉得,這所公館橫豎是保不住的。讓你們去賣罷。公館賣了,家也散了,大家各奔前程。你們做你們自己的家長去。至多還有一點公賬上的田產,讓你們哪個吞去!我給你們說,靠了祖宗吃飯,不是光榮的事情。總有一天會吃光的。我就不象你們,我要靠自己掙錢生活。我不曉得甚麼叫做家長!我只曉得我自己。只有我自己才可以管我。」

覺民帶著一種無比的勇氣,帶著正義感和憤慨,傲慢地說下去,他不讓他們打斷他的話。他的聲音裏有一種懾服人的力量。他說的是事實,是眾人知道的事實,他的控訴裏並沒有一點虛偽。沒有人可以反駁他,打擊他。他站在那裏說話,從頭到腳全身沒有一點點軟弱。他跟他攻擊的那些人完全不是一類。他們不了解他,因此也無法制服他。他們靜靜地聽著他的話,想在話裏找到一個把柄,一個縫隙。但是覺民說完了,輕視地看他們一眼,板起臉吩咐淑華一句:「三妹,我們走罷,」便揚長地走了。那些不滿意他的人也只敢有背後用憎恨的眼光送他,嘰哩咕嚕地罵他。(四十九)

巴金推崇赫爾岑名著《往事與隨想》,因為它「全是用血和淚寫成的;它像一團火似的燃燒著,也使別人燃燒。」讀完全書,我想巴金的「激流三部曲」,也有他自己所說的這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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