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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翎》是七種武器系列之二。

《孔雀翎》封面:

古龍《孔雀翎》

作者:古龍

出版:天地圖書有限公司

內容:

一位久不執兵器的農夫高立,腰間別著的那一柄早已不存在的孔雀翎,給了他無限的信心,只一槍便刺死了數年練功不輟的狠辣殺手。「你雖然不必用它,但它卻可以帶給你信心。」無論多可怕的武器,也比不上人類的信心。

感想:

《孔雀翎》講述青龍會的五個刺客高立、丁幹、湯野、小武、馬鞭偽裝成不同職業,欲在長街上伏擊百里長青,意在阻止四大鏢局和「長青鏢局」合併。高立為了報答百里長青的救命之恩,不惜背叛青龍會分舵「七月十五」,在刺殺行動中陣前倒戈,正當高立驚覺自己的背叛早已為青龍會所洞悉,快被處死之時,小武卻及時殺出,他們一同救了百里長青後,之後二人開始亡命江湖。

二人一路逃避組織追殺,終回到高立的祕密居所,那兒有高立的愛人,一個面貌醜怪的盲女雙雙。在該處,一個劈柴的老者竟是昔年第一高手金開甲,他認出了小武——孔雀山莊的少莊主秋鳳梧。原來,武林中有一個傳承三百年的孔雀山莊,雖然在江湖上積怨非少,但是靠著孔雀翎,讓所有來犯者鎩羽而歸。然而,孔雀山莊的少莊主,卻覺得孔雀翎不能算是一種武功,於是離家出走,流落江湖,甚至於加入了無惡不作的青龍會,化名「小武」,以混一口飯吃。金開甲告訴小武,自己曾與其父一戰,但敗在孔雀翎之下,所幸對方手下留情,才免於一死,之後他退出江湖。對當年一戰,金開甲輸得心服口服,他勸誡小武應放下對暗器的偏見,回孔雀山莊負起少莊主的責任。

未幾,青龍會追殺叛徒的高手西門玉、毛戰、麻鋒、丁幹已悄悄掩至,眼看二人即將不敵,金開甲突然挺身相助,四殺手血濺當場,但金開甲也不慎被裝死的麻鋒暗算,傷重不治。秋鳳梧回到孔雀山莊,高立則帶著雙雙找了個安靜的村莊住下來。

兩年後,麻鋒追蹤到高立,遠離江湖的高立自知不敵,乃星夜飛奔至孔雀山莊求借孔雀翎一用。此時的秋鳳梧已是莊主,他慨然借出,也言明孔雀翎對孔雀山莊的重要性。

高立借得孔雀翎後,滿懷信心地回到家中,與麻鋒交手,麻鋒劍出如風,但高立的槍卻早一步刺殺了麻鋒。當高立夫妻慶幸除此強敵時,卻發現孔雀翎丟失,高立頓時由天堂墮入地獄,但他也只能勇敢的去面對。原來,關於孔雀翎卻另有故事:

(三)

秋已很深了。

木葉已開始凋零,尤其是有風吹過的時候,秋意就又更深了幾分。

但秋色還是美麗的。

一種淒艷而感人的美麗,濃得就像是醇酒。

你如也站在這裏,你不飲就已醉了。

高立站在這裏,站在樹下,等著。

他實在沒有勇氣去見秋鳳梧的家人。

這打擊對孔雀山莊是多麼大,他已能想像到。

秋鳳梧隨時都可能出現,已經有人去通報。

兩隻孔雀慢慢地在楓林中徜徉,用嘴梳理著它們美麗的羽毛。楓葉已紅了。

高立癡癡地站著,癡癡地看著,心裏一陣陣刺痛。他實在不知道當自己面對秋鳳梧時,該怎樣說才好。

他幾乎已沒有勇氣再等下去。

草地上已有腳步聲傳來,他竟不敢回頭去面對著他。

他感覺有一隻手已搭上了他的肩,一隻穩定而充滿了友情的手。

一個穩定而充滿了友情的聲音。

「你來了,我知道你一定很快就會來的。」

高立終於慢慢地回過了頭。

他已不能不回頭。

然後他就看到了秋鳳梧的微笑——一種溫和而充滿了友情的微笑。

他心裏的刺痛更劇烈。

這種永恆不變的友情,忽然變得像根針,似已將他的心刺得流血。

秋鳳梧微笑著道:「你看來好像很疲倦。」

高立點點頭。

他不但疲倦,簡直已將崩潰。

秋鳳梧道:「其實你用不著這麼急趕來的。」

高立道:「我……」

他剛想說出來,就彷彿有雙看不見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秋鳳梧道:「事情已經解決了?」

高立又點點頭。

秋鳳梧道:「你沒有用孔雀翎?」

高立搖搖頭。

秋鳳梧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必用它,麻鋒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高立道:「可是我……」

秋鳳梧忽然發現他神情的異樣,立刻問道:「你怎麼一個人來的?雙雙呢?」

高立道:「她……她很好。」

秋鳳梧鬆了口氣,道:「她怎麼不來看看我的孩子?」

高立道:「她……她……」

他終於鼓足勇氣,大聲道:「她沒有來,因為她知道我對不起你。」

秋鳳梧皺眉道:「你對不起我?……你怎麼會對不起我?」

高立道:「我已將你的孔雀翎丟掉了。」

他用最大的勇氣說出這句話,然後他整個人都似已崩潰。

沒有聲音,沒有反應。

他不敢想像秋鳳梧聽了這句話後,臉上是甚麼表情。

他已不敢去面對秋鳳梧的臉。

有風吹過,枯葉飄飄地落下來,一片、兩片、三片……

日色漸漸淡了,秋意卻更濃。

秋鳳梧還是沒有說一句話,沒有說一個字。

高立終於忍不住抬起頭。

秋鳳梧就像是石像般站在那裏,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臉色卻蒼白得就像是遠山上樹梢頭的秋霜。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動也不動。

落葉飄過他的頭,落在他腳下。

他沒有動。

落葉飄過他的眼前,打在他臉上。

他沒有動,甚至連眼都沒有眨。

日已西斜,夕陽紅得就像是血一樣。

楓林也紅得像是血一樣。

然後暮色就像是一面網,重重地落下來,籠罩住他。

他臉上已沒有光彩,眼睛也已沒有光彩。

他還是沒有動,沒有說話。

高立看著他,只恨不得將自己撕開、割碎,一塊塊灑入風裏,灑入泥裏,灑入火裏,被人燒成灰。

秋鳳梧若是重重地罵他一頓,打他一頓,甚至一刀殺了他,他也許還好受些。

但秋鳳梧卻似已完全麻木。

天地間的萬事萬物,他似已完全看不見,聽不見,也感覺不到。

要多麼可怕的打擊,多麼沉痛的悲哀,才能使一個人變成這樣子?

高立忍不住要問自己:「我若是他,我會怎麼樣?」

他想不出。

他連想都不敢想。

秋鳳梧現在是不是也在問自己,該怎樣來對付自己?

現在他只等著秋鳳梧的一句話。

秋鳳梧叫他死,他就死;叫他立刻死,他決不會再多活片刻。

可是秋鳳梧沒有說話。

暮色漸深,夜色將臨。

一個青衣老僕悄悄地走過來,躬身道:「莊主,晚膳已開了。」

秋鳳梧沒有回答,根本沒有聽見。

青衣老僕看著他,目中也現出憂鬱之色,終於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夜色突然就像是一隻黑色的巨手,攫取了整個大地。

風更冷了。

高立用力咬住牙,用力握緊了雙拳,卻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為了贖罪,他可以忍受各種羞侮,各種痛苦,甚至可以忍受死的痛苦。

但這種可怕的沉默,卻已將使他發狂。

他幾乎已忍不住要將自己毀滅。

又有風吹過。

秋鳳梧忽然抬起頭,看了看風中的落葉,輕輕道:「今天有風。」

高立握緊雙拳,過了很久,才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是,今天有風。」

秋鳳梧道:「天天都有風。」

高立道:「是,天天都有風。」

秋鳳梧道:「有風很好。」

高立終於忍不住大聲道:「你究竟想說甚麼?你為甚麼不說?」

秋鳳梧這才轉過頭,看著他。

看了很久很久,才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是個好朋友,我一向知道可以信任你。」

高立嘆聲道:「你不該信任我的。」

秋鳳梧似又聽不見他在說甚麼,慢慢地接著道:「你答應過我,要看看我的孩子的。」

高立又沉默了很久,終於也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答應過你。」

秋鳳梧道:「現在孩子還沒有睡。」

高立道:「你要我現在去看他?」

秋鳳梧道:「我帶你去。」

草色也已枯黃。

在春天,這裏想必是綠草如茵,但現在已是濃秋,愁煞人的濃秋。遠處有燈光閃耀,亮得就像是情人的眸子。

但高立卻看不見。

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心裏也只有一片黑暗。

秋鳳梧慢慢地在前面走,腳步單調而沉重。

高立在後面跟著。

他記得上次也曾這樣跟在秋鳳梧後面走,走了很久,走了很遠。

那正是他剛救了百里長青之後。

那時他雖然明知隨時都可能有人來找他報復,明知隨時都可能會有殺身之禍,但心裏卻還是很快樂。

因為他已救了一個人,已幫助過別人。

因為他已有了朋友。

但現在呢?

無心犯的錯,有時往往比有心犯的錯更可怕。

這又是為了甚麼?

老天為甚麼要叫他無心中犯下這致命的、不可寬恕、不可補救的錯誤?

他為甚麼不小心些?為甚麼要那麼疏忽?

猛抬頭,他的人已在燈火輝煌處。

燈光輝煌。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端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臉上帶著溫和而慈祥的微笑。

「這是家母。」

一個溫柔的少婦,端莊而賢淑,正是春花般的年華,春花般的美麗。

也許就因為她自己心裏充滿幸福,所以對每個人都很親切,尤其是對她丈夫的好朋友。

「這是我的妻子。」

一個可愛的孩子,紅紅的臉,大大的眼睛,健康而活潑。

對他說來,人生還未開始,但他這一生想必是幸福和愉快的。

因為他有個很好的家庭,很好的父母,他本就是個天生就應該享受幸福的人。

「這就是我的孩子。」

高立看著、聽著,臉上帶著有禮的微笑。

「這就是我的朋友高立,我平生唯一最好的朋友。」

高立的心又像是在被針刺著,又開始流血。

他幾乎已忍不住要拔腳飛奔出去,他實在沒有臉面對這些人。

他們若知道他已將孔雀翎遺失了,是不是還會對他如此親切?

秋老夫人正微笑著道:「鳳梧常常提起你,這次你一定要在這裏多留幾天。」

高立的喉頭似已被堵塞,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

秋鳳梧美麗的妻子正在逗她的孩子,道:「叫高伯伯,高伯伯下次買糖給你吃。」

孩子只有週歲,當然還不會叫高伯伯,也根本聽不懂別人說的話。

可是他會笑。他看見高立,就吃吃的笑著。

大家都笑了。

秋老夫人笑得更慈祥,道:「孩子喜歡高伯伯,高伯伯一定會為這孩子帶來很多福氣。」

高立的心已將碎裂。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為這家人帶來的並不是福氣,而是災禍。

幸好秋鳳梧並沒有要他留下去。

「我再帶他到外面去看看。這是他第一次來,有很多地方他都沒有看過。」

高立的確有很多地方都沒有看過。事實上,他根本沒到過如此瑰麗、如此莊嚴的地方。

在夜色中看來,這地方更接近神話中的殿堂。

秋鳳梧道:「這裏一共有九重院落,其中大部分是在兩百七十年前建造的,經歷了三代,才總算使這地方看來略具規模。」

其實這地方又何止略具規模而已,看來這簡直已接近奇蹟。

秋鳳梧道:「這的確是奇蹟,經過了兩次戰亂劫火,這地方居然還太平無恙。」

後院的照壁前,懸著十二盞綵燈,輝煌的燈光,照著壁上一幅巨大的圖畫。

畫的是數十個相貌猙獰的大漢,拿著各種不同的武器,但目中卻都帶著驚惶和恐懼之色。

因為一位白面書生手裏的黃金圓筒裏,已發出了彩虹般的光芒。

比彩虹更美麗輝煌的光芒。

秋鳳梧道:「這幅圖畫,說的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件事。」

高立在聽著。

秋鳳梧道:「那時黑道上的三十六魔星,為了要毀滅這地方,竟然結下血盟,聯手來攻。這三十六人武功之高,據說已可無敵於天下。」

高立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秋鳳梧淡淡道:「這三十六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回去的。」

他又接著道:「自從那一役之後,江湖中就沒有人敢來侵犯孔雀山莊,孔雀翎這三個字,才從此傳遍天下。」

燈火漸漸疏了。

這一重院落裏,彷彿帶著種說不出的陰森淒涼之意,連燈光都彷彿是慘碧的。

他們穿過一片枯林,一叢斑竹,走過一段九曲橋,才走到這裏。

這裏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種天地。

高大的屋宇陰森而寒冷。

屋子裏點著百餘盞長明燈,陰惻惻的燈光,看來竟如鬼火。

每盞燈前,都有個靈位。

高立第一眼看見的是:「太行霸主,山西雁孫復之位。」

「崆峒山風道人之位。」

這兩個人的名字高立是聽過的,不久以前,他們還是江湖中不可一世的風雲人物。秋鳳梧看著這一排排靈位,面上的表情更嚴肅,緩緩道:「這些都是死在孔雀翎之下的人。」

三百年來,死在孔雀翎下的人還不到三百個,這顯然表示孔雀翎並不是輕易就可動用的。

能死在孔雀翎下的,縱然不是一派宗主,也是絕頂高手。

秋鳳梧道:「先祖為了怕子孫殺孽太重,所以才在這裏設下他們的靈位,超渡他們的亡魂,只望他們的冤仇不要結到下一代去。」

他嘆了口氣,接著道:「只可惜他們的後人,還是有很多想到這裏來復仇的。」

高立沒有說話。

他心裏在想著一件很奇怪,也很可怕的事。

他好像已在這裏看到了他自己的名字。

(四)

甬道長而曲折。

這地方高立已來過一次,來拿孔雀翎。

現在秋鳳梧為甚麼又帶他到這裏來呢?

他沒有問。

秋鳳梧無論要帶他到哪裏去,他都不會問。無論多恐懼的命運,他都已準備接受。

掌聲一響。

甬道又出現了那十二個幽靈般的人。

十二把鑰匙,開了十二道鎖。

於是他們就又走進了那神秘、陰森、黝暗的石室,就像是走進了一座墳墓。

石室中有兩把古老而笨拙的石椅,上面已積滿了灰塵和青苔。

秋鳳梧道:「坐。」

高立坐了下去。

秋鳳梧卻轉過身,從石壁間取出了一小罈密封著的酒。

拍碎封泥,酒香芬冽。

秋鳳梧道:「這是窖藏已有百年的汾酒。」

高立道:「好酒。」

酒杯也是石雕的,同樣古老而笨拙。

秋鳳梧坐下來,斟滿兩杯,道:「好酒不可不喝。」

高立舉杯一飲而盡。

秋鳳梧凝視著他,道:「我們已有很久沒有在一起喝酒了。」

高立點點頭,道:「的確已很久。」

秋鳳梧輕輕嘆息,道:「這些年來,有很多事都已變了。」高立聽著。

秋鳳梧道:「但我們的交情卻未變。」

高立又斟滿一杯,仰首飲盡。

秋鳳梧道:「我沒有個兄弟,而你就是我的兄弟。」

高立握緊酒杯。

酒杯若非石杯,早已被捏碎。

秋鳳梧道:「所以有句話我不能不對你說。」

高立道:「我在聽著。」

秋鳳梧道:「你遺失了孔雀翎,心裏一定很難受,也許比我還難受。」

高立垂下頭,斟酒,飲盡。

芬芳香冽的美酒,忽然變成苦的。

秋鳳梧道:「我瞭解你的心情。若換了我,也許就不敢再到這裏來了。」

高立面上露出痛苦之色,緩緩道:「我不能不來,因為你信任我。」

秋鳳梧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勇氣的,我有你這種朋友,我實在很驕傲。」

高立道:「可是我……」

秋鳳梧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也信任我,正如我信任你一樣。」

高立點點頭。

秋鳳梧面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特,一字字道:「所以你一直相信那孔雀翎是真的。」

高立整個人突然抽緊,失聲道:「難道那孔雀翎不是真的?」

秋鳳梧道:「不是。」

「叮」的,酒杯落地。

高立突然變得像是一條凍死在冰中的魚。

沒有人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也沒有人能形容他此刻的表情。

他看著秋鳳梧,就像是看到旭日忽然落下,大地忽然分裂。

然後他就軟癱在石椅上,完完全全崩潰。

不是絕望的崩潰,是喜極的崩潰,連眼淚都忍不住奪眶而出。

當然也不是悲傷的眼淚。

他這一生從未如此歡喜過,那就像是一個已被判處極刑的死囚,忽然得到大赦。

秋鳳梧凝視著他,目中卻反而充滿了痛苦,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告訴你這件事,只因為我不願你為此痛苦。」

高立不停地點著頭,心裏的確充滿了感激。

但他還是忍不住要問:「真的孔雀翎呢?」

秋鳳梧道:「沒有真的。」

高立又一驚,失聲道:「沒有真的?」秋鳳梧道:「沒有,根本沒有。」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苦笑著道:「真的孔雀翎,已被先父遺失在泰山之巔了。」

高立道:「那……那麼豈非已是多年以前的事情?」

秋鳳梧點點頭,道:「的確已有多年了,那正是先父與金老前輩泰山決戰後。」

高立道:「但江湖中卻從未有人說起過這件事。」

秋鳳梧道:「當然沒有。」

高立道:「為甚麼?」

秋鳳梧道:「因為從來也沒有人知道這件事,甚至連我都不知道。」

高立道:「可是你……」

秋鳳梧道:「先父在臨終之前,才將這秘密告訴了我。」

高立道:「只告訴了你一個人?」

秋鳳梧道:「只告訴了我一個人。」

高立道:「我?……」

秋鳳梧凝視著他,緩緩道:「你是第三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他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接著道:「先父說出這秘密時,曾經叫我立下重誓,要我將這秘密一直保守到臨死時,再告訴我的兒子。」

高立的臉色又變了,道:「但你卻告訴了我。」

秋鳳梧黯然長嘆,道:「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願你為了這件事負疚終身。」這是何等偉大的友情!

世上還有甚麼事能比這種友情更珍貴?

高立垂下了頭。

他寧願秋鳳梧沒有告訴他這秘密,他忽然發覺現在的負擔更重。

秋鳳梧道:「你殺麻鋒的時候,並沒有用孔雀翎。」

高立道:「那時孔雀翎已不在我身上了。」

秋鳳梧道:「我早就知道你不用孔雀翎,一樣可以殺了他。」

高立道:「你早就知道?」

秋鳳梧點點頭,道:「我很瞭解你的武功,也很瞭解你。」

高立承認。

他不能不承認。

秋鳳梧道:「以你的武功,江湖中已很少有人是你對手,可是你自己卻缺乏信心,所以……」

高立道:「所以你才將那個假的孔雀翎借給了我。」

秋鳳梧道:「不錯。」

高立道:「所以你才再三叮嚀我,不到萬不得已時,決不要用它。」

秋鳳梧道:「我早就知道你根本用不著它。」

他表情又嚴肅起來,接著道:「孔雀翎並不只是種武器,而是一種力量。」高立道:「我聽你說過。」

秋鳳梧道:「你雖然不必用它,但它卻可以帶給你信心。」

高立當然也不能不承認。

秋鳳梧道:「只要你有了信心,麻鋒就決不是你的敵手。」

他忽然改變話題,又道:「只要孔雀翎存在一天,江湖中就沒有人敢來輕犯孔雀山莊,這道理也是一樣。」

高立道:「這道理我明白。」

秋鳳梧道:「孔雀山莊三百年的聲名,八十里的基業,五百條人命,其實本都是建築在一個小小的孔雀翎上。」

他表情更嚴肅,慢慢地接著道:「孔雀翎若已不存在,孔雀山莊也就會跟著毀滅。」

三百年的聲名,八十里的基業,五百條人命全都毀滅。

他幸福美滿的家庭當然也得毀滅。

高立忽然明白,秋鳳梧剛才為甚麼要帶他去看他的家人了。

還有那些死在孔雀翎下的亡魂靈位。

這些人的後代子孫,若知道孔雀翎已不存在,當然不會放過秋家的人。

江湖人心中的仇恨,本來就是永遠也化解不開的。

秋鳳梧長嘆道:「像我們這種武林世家的聲名,就像是一副很沉重的擔子,你只要一接下它,就得永遠挑下去。」

他慢慢地接著道:「我本來不想接下這副擔子的。我本來認為先人創下的聲名,和他們的子孫並沒有關係。」

高立道:「現在呢?」

秋鳳梧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傷感,道:「現在我才知道,我既然生下來是姓秋的人,我就得挑起這副擔子,既不能推諉,也不能逃避。」

高立面上帶著沉思之色,緩緩道:「這擔子雖重,但卻也是種榮譽。」

其實那並不僅是種榮譽,也是種神聖的責任和義務。

「孔雀山莊的子孫只要活著一天,就得為這種責任和榮譽奮鬥到底。」

這就是他們生存的目的。

他們根本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秋鳳梧再次凝注著高立,緩緩道:「所以我決不能讓孔雀山莊的聲名,毀在我手裏。」

高立的神色忽然變得很平靜,彷彿已下定了決心。

秋鳳梧的嘴唇卻已發白,接著道:「所以我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秘密。」

高立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秋鳳梧道:「你真的明白?」

高立道:「真的。」

秋鳳梧忽然不再說話,也不敢再看高立。

他眼睛裏竟忽然充滿了悲傷和痛苦,一種無可奈何,無法化解的悲傷和痛苦。

人為甚麼總是要做一些他不願做,也不忍做的事呢?

這豈非也正是全人類的悲傷和痛苦。

沒有風,但寒意卻更重了。

陰惻惻的燈光似已完全靜止、凝結,人的心似也被凍住。

「我會讓雙雙好好活著的。」

「當然。」

酒是苦的,好苦。

酒既已在杯中,無論多麼苦,都得喝下去。

是苦酒也好,是毒酒也好,你都得喝下去!

秋鳳梧慢慢地站起來,轉過身。他沒有再說甚麼,但等他走出門時,卻又回頭道:「我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

高立在聽著。

秋鳳梧道:「北六省鏢局的聯盟已成立,盟主正是百里長青。」

高立灰黯的眼睛裏,突然爆出了一串火花。

一串輝煌閃亮的火花。

秋鳳梧已走了出去。

又過了很久,高立才緩緩道:「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他真的感激。

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這一生活得更有意義,他已完全滿足。

他愛過,也被人愛過。

他已為別人做了件很有意義,很有價值的事,已無愧這一生。

秋鳳梧面前的酒始終沒有動過。

高立就將這杯酒也喝了下去。

是苦酒也好,是毒酒也好,他都得喝下去。

這就是人生!

人生中有些事,無論你願做也好,不願做也好,都是你非做不可的。

一個人若能平平靜靜地死,有時甚至比平平靜靜地活著更不容易。

(五)

深夜,無星無月。

風好冷。

秋鳳梧慢慢地走出來,走到院子裏。

榕樹的葉子正一片片落下來。

他靜靜地站了很久,竟似完全沒有發覺他的妻子已走到他身旁。她輕輕地依偎著他,在她心目中,天地間永遠都如此幸福寧靜,所以她永遠希望別人也同樣幸福。

過了很久,她才輕輕問:「你那朋友呢?」

「走了。」

「走了?為甚麼要走?」

秋鳳梧沒有回答,卻俯下身,拾起片落葉。

他凝注這片落葉,眼睛裏又充滿了那種無可奈何的痛苦和悲傷。

樹葉又何嘗願意被風吹落?

一個人的生命,有時候豈非也正如這片落葉一樣。(不是結局)

作者認為:「無論多可怕的武器,也比不上人類的信心」。高立有了孔雀翎,便有了信心,於是可戰勝麻鋒,可惜秋鳳梧自己沒有孔雀翎,卻沒有信心,所以對任何活著的人能保守這個秘密也沒有有信心,所以高立必須死,三百年的孔雀山莊,幾百口人命,才得以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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